第九百四十九章 当年锋锐

  随园中,以钱渊居首,这些年若他不在京中,都是以徐渭、孙鑨主持,所以这两位都是知晓钱渊很多密事的。
  片刻后,孙鑨勉强笑道:“世叔说的是,说的是。”
  孙鑨知晓胡应嘉和钱渊之间的隐秘往来。
  徐渭赶紧附和道:“若是克柔南下,也是麻烦事。”
  钱铮觉得这句话有点古怪,细细想了想……一般来说,对于不熟悉的人,称呼上会连姓带名,客气点是连姓带字,比如自己说的“胡克柔”,而徐渭称呼“克柔”,听起来关系不错。
  呃,徐渭和胡应嘉虽然打了一架,后者至今依旧耿耿于怀,但徐渭是知道的……去年末胡应嘉最终退却转而举荐王本固巡按浙江,就是钱渊暗地里捣鬼。
  钱渊打着哈哈笑道:“过几天放点风声出去,一是斥责高新郑揽权,二是宁波知府出缺,登之兄实是最佳人选。”
  孙鑨担忧道:“同时放出风声,只怕高新郑疑心是随园手笔。”
  “后一条稍稍延迟就是,不过……高新郑猜得出来也无所谓,难道他谦逊若谷,从不揽权?”
  “他高新郑跋扈至此,朝中非他之友即他之敌……”徐渭撇嘴道:“你还指望他不视随园为敌?”
  钱渊微微叹息,还记得自己在京城过的第一个年,和叔父密谈,大致定下了勾连高拱的长期战略,当时的高拱视自己为亲近后辈……甚至以叔侄相称。
  不料如今却是这般境况。
  从去年这时候嘉靖帝驾崩、隆庆帝登基之后开始,高拱就已经正式将随园视为日后执政的主要对手之一,他很清楚自己即将推行的新政有很多地方将会和随园产生矛盾。
  比如东南通商事,比如海运漕运,比如随园中的诸大绶、孙鑨、陶大临、徐渭以及高仪、潘晟这些翰林官的前程……
  最难以让高拱忍受的是钱渊对隆庆帝有着相当强的影响力,南宫廷辨之前,高拱就被隆庆帝特地点过,廷辨当日高拱才会一言不发,看着随园顺利的击溃徐阶门下,保下了胡宗宪这条性命。
  当然了,还有钱渊时不时和隆庆帝一起烤鹿肉、搓麻将、下围棋……这种近侍的活计,高拱也拉不下脸。
  “本想再等等,再等等……”
  “可惜了!”
  “可惜了……”
  钱渊低声呢喃自语,对于一个穿越者来说,是可以等一等的。
  高拱比李默更加倨傲,比严嵩更贪权,虽然徐阶处处示弱,但终究占据元辅之位,高拱能忍到什么时候?
  或许这是一次机会?
  而徐阶隐忍了十多年才熬走严嵩,还要继续装孙子隐忍,他都五十多岁的人了,人家高拱还没满五十岁,还要忍到什么时候?
  去年徐阶和高拱联手,朝中局势为之一变,王本固就是在这种前提下信心满满的巡按浙江。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随园一直在保持沉默,分散在翰林院、六部的官员少有特立独行之举,上书弹劾次数在六科名列前茅的冼烔今年就没递交过奏折。
  这一切都被视为随园势衰的征兆。
  但钱渊从没有将这些放在心上,因为他早就认定,徐阶和高拱的联盟关系太脆弱了,比当年徐阶和严嵩,高拱和李默都更脆弱。
  徐阶如果有求去之心,只需让贤,何必示弱?
  所谓示弱,必有所图。
  而高拱是借助徐阶之力聚拢党羽,如今门下人才比比皆是,也已经入阁为文渊阁大学士,位次仅次于徐阶、李默。
  他已经不需要徐阶了。
  所以,随园才一直不动,不动是为了等待,等待高拱、徐阶联盟破裂的那一日。
  钱渊不需要动,也不能动,他不可能去和徐阶交好,也不可能去交好高拱……随园被隆庆帝认定制衡高拱的关键棋子。
  王本固在浙江闹得一场是在计划之中的,但唐顺之的突然病逝却是意外,宁波知府的出缺让钱渊不得不动。
  毕竟宁波知府这个位置太重要了,“天下第一知府”的绰号名至实归,之前高拱、李默、徐阶陆续向东南伸手,但始终都不去碰唐顺之。
  为什么?
  因为他们都知道,宁波知府是随园的底线,一旦触碰,很可能会遭到钱渊的全力反击。
  而这些年来,但凡和钱渊闹得不愉快,甚至结仇的那些人……基本都没好下场。
  王本固南下是去抢班夺权,但直到站在府衙大堂上,在唐顺之流露退意之前,他也没想过宁波知府这个位置。
  几年前钱渊北上之前,做了大量的布置,留下了不少的后手,但随着谭纶丁忧,宋仪望、梅守德被调,如今唐顺之病逝,给了高拱、徐阶伸手的绝佳借口。
  钱渊并不畏惧,他在东南的根基是高拱、徐阶没办法亲身感受的,侯汝谅的窘迫,王本固的退却都是明证。
  但钱渊在东南的很多布置,都是需要宁波府的配合的,最典型的就是安排在镇海、慈溪、定海各地的管事、船厂、工匠……没了唐顺之,钱渊的很多后手都会受到影响。
  毕竟孙铤只是个知县,毕竟杨文、张三、戚继美都在军中不能干政,毕竟郑若曾明面上没有官身。
  之前钱渊还说唐顺之死的真是时候,但从这个角度来说,唐顺之死的真不是时候。
  说到底,宁波知府的出缺,迫使钱渊不得不动,而且还是偏向徐阶这位死敌,去针对高拱这位未来的敌手。
  但钱渊有些憋屈……虽然这种偏向徐阶看不出来,高拱也看不出来,甚至随园绝大部分人都看不出来,但钱渊还是感觉到不爽!
  怎么办?
  当年初初入京,前一日拜会严分宜,第二日就必须去拜会徐华亭,无非是为了平衡。
  既然觉得憋屈,那就要从他们身上讨回点利息!
  不管是高拱,还是徐阶。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想到这儿,钱渊长身而起,轻描淡写道:“这半年来,外人皆言随园没落,再难复盛况。”
  “那就让他们看看,随园还有没有当年的锋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