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五章 猜测

  出了西苑,钱渊第一时间让人送信出去,打听内阁今日纷争之事……他隐隐察觉到,有点古怪。
  黄昏之后,随园偏厅里,钱渊、徐渭、孙鑨、钱铮四人围桌而坐,整理从各个渠道收集来的消息……其实在黄昏时,内阁纷争已经传播开了。
  “不对劲。”徐渭和钱渊有同样的感受,“徐华亭想做什么?”
  比较起来,海运更快捷,更方便,只是近海折损也不多,即使有折损也比漕运的折损、耗用要小得多。
  这也是高拱、张居正日后施政的重要一条,但问题是,内阁纷争,高拱没怎么开口,反而是徐阶和李默闹的不可开交。
  徐阶将门生侯汝谅顶在前面,大谈特谈海运能带来的好处,而李默……也不知道是出于公心,还是出于私怨,反正直接怼上去了。
  徐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钱渊和徐渭、钱铮、孙鑨皱眉苦思,如果还施行海运,不管怎么实施,都需要大量的海船,以及护卫的水师。
  而东南海船的主要聚集地在宁绍台三府,水师大部分在台州指挥使葛浩手中,小部分驻扎松江府在吴淞副总兵卢斌麾下。
  虽然卢斌隐隐投入徐阶门下,但欲行海运事,不可能绕得过宁绍台三府,也不可能绕得过随园。
  “如若高新郑欲行海运,侯汝谅……徐华亭……”孙鑨猜测道:“随园和高新郑……”
  钱渊和徐渭都听得懂这句话,徐阶很清楚高拱有以海运代漕运的思路,孙鑨是猜测徐阶是试图让高拱接过手。
  有点复杂,有点绕,钱铮一时间没看出来,徐渭和钱渊沉默不语,孙鑨小声解释。
  徐阶这么做,好处很明显,自己主张海运代漕运,李默是肯定会跳出来反对的,而高拱却是海运的支持者……李默、高拱本就脆弱的联盟有可能因此而破裂。
  这半年来,李默冲锋陷阵,高拱步步紧逼,两人至少在内阁配合的很不错,徐阶这个内阁首辅的权力受到了很大的压制,丢出一个诱饵……让李默、高拱的联盟起隙,这对徐阶来说自然是好消息。
  更关键的是,如果海运代漕运一事被定下来,徐阶很可能不会亲手主持……高拱也不会将这件事主导权让给任何人,到时候,高拱必然会跟海运绕不过去的随园产生矛盾。
  听完的钱铮怔怔的愣在那儿,看看若无其事的侄儿,冷笑连连的徐渭……最终钱铮拾起茶盏没滋没味的喝了口。
  “狼吃肉,狗吃屎,下辈子都改不了!”钱渊无所谓的叹了口气。
  论政争水平,熬了严嵩十多年的徐阶毫无悬念的碾压李默和高拱,要不是李默不讲规矩的当面狂怼,以及高拱和隆庆帝特殊的师生关系,他们联手也不是徐阶的对手。
  历史上,隆庆帝登基,高拱突然发难,却被徐阶轻而易举的驱逐,这一世情势大为不同,但徐阶的手段依旧巧妙。
  徐渭冷笑道:“接下来就要看高新郑吞不吞饵了。”
  高拱至今还没有正式入阁,只是轮值直庐参赞机务,这半年多来他在内阁和李默联手,顶的徐阶非常难受……但同时,朝政大事他没有主导权。
  以海运代漕运,这是何等大事,如果高拱接下这幅重担,而且能办得成,必然能迅速掌控朝政。
  但问题就在于,能不能办得成。
  钱渊摇头道:“高新郑此人,性情狂傲,难以容人,却不是个蠢人。”
  “难说。”徐渭也摇头,“高新郑其人,性子太急,不然去年就应该升任礼部尚书了。”
  钱渊继续摇头,“海运代漕运,哪里有那般容易,一个不好,动摇天下,高新郑不会贸贸然去捅这个马蜂窝。”
  今天徐渭和钱渊杠上了,也继续摇头,“高新郑可使漕运依旧,以海运补之。”
  “运河沟通南北,多少货物从运河南下直至东南沿海。”钱渊嗤笑道:“如若海运通行,朝中还会年年拨银修河道?”
  其他三人都沉默下来了,虽然这些年一直没有大修河道,直到今年隆庆帝登基,才提拔大理寺少卿潘季驯为总督河道,并南京户部商议修河道,但每年还是要拨些银子下去的。
  从大局上来说,南北运河起到的最大作用是沟通南北,沿河的德州、临清无数城镇因此兴盛,靠河吃河的人数以十万计。
  但在朝中来看,南北运河的作用在于漕运,以中原、东南的粮草北输,保证京兆甚至西北的粮米供给。
  如果海船能顺利的将大量粮米运到北方沿海,那漕运必然衰败,朝中很难会继续维持对南北运河的修修补补。
  一旦如此,别说那几十万的漕丁,就是沿河的那些靠河吃河的人也不会答应……持续了一百多年的漕运培育出的既得利益者,哪里是那么容易能对付的?
  钱渊曾经对高拱说过,若试图以海运代漕运,必是万般无奈之下,被逼到山穷水尽之时,方能为之。
  看徐渭终于不吭声了,钱渊才下了结论,“只要高新郑脑子没坏,必然暂时蛰伏不动。”
  徐渭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指着桌上的纸笔,“快点吧。”
  “你不写?”
  孙鑨咳嗽两声,”文长兄书法气势磅礴,引人注目……”
  “气势磅礴?”钱渊冷笑道:“犹记得文中兄当年评价是,用笔狼藉。”
  看孙鑨盯着自己,钱渊一摊手,“小弟不能动笔……”
  孙鑨还没开口,徐渭冷笑道:“的确,展才用笔如涂鸦,太容易被认出。”
  “那谁写……”忍不住笑出声来的孙鑨猛地止住了笑声,难以置信的反手指了指自己的胸膛,徐渭和钱渊同时点了点头。
  沉思片刻后,孙鑨诚恳的说:“其实这封文书一出,外人都能猜得到必是随园手笔……”
  “那也不能落人口实!”
  “文中最善馆阁体,一笔一划均合乎规范,今夜就拜托了。”
  孙鑨哑口无言的愣了会儿,转头看去,“世叔……”
  钱铮立即起身拂袖离去。
  钱渊已经开始磨墨了,徐渭已经将纸铺开。
  为胡宗宪写下这封文书,是不忿满朝弹劾胡宗宪的徐渭出的主意,孙鑨和钱铮也颇为赞同。
  而写这么多……是钱渊今晚出的主意。
  因为钱渊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了几十年后的那桩妖书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