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祀水圣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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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楼之上,司徒清岳落目在东,那双清绝凤眸里叹息暗生。
司徒七默立在侧,张郃、镜明等文武将臣并立于后。
双城的黑云,从未被驱散过。
而有幸——众人眼中,司徒家主清瘦修长的身影在寒风里刚直如剑——
双城还有这一轮明月。
月有清辉,照彻暗夜,驱散了暗夜的晦頽、也将柔光赐予众生而生希望。
即使以妖帝不世的锋芒,竟是在面对司徒清岳抑有不前。
但,妖帝终还是那个不可一世、天下英雄皆束手的妖帝。
双城依仗八百年玄阵,不知能隅抗到几时·····
半个月前,无双铁骑于妙音山挫败了妖帝座下月影卫,从而挣得了这数月以来妖族西来之路可怜的骨气。
只因,不见妖帝。
以当时司徒清岳的话来说:若是妖帝在阵,我等出了双城便已是死无葬身之地。
妖帝之威,非目下人力所能相抗衡,后秦覆灭就是血淋淋的直证——
“他回来了。”司徒清岳忽作轻叹。
众人闻言,声色一紧,一双双眼惊惶的望向月明家主目光所去处。
天空除了云,一无所有····
云?
云,乌云。毫无征兆,业已倾城!
一场大雪,不在期算之中、突兀而下!
众人皆黯。
只有司徒清岳面上忧多于愁,却没有悲——
这七日之间,假双城信,你已然令祀水圣宫的祭司们有来无回、折戟在了半路上么?——
七日前,延江古道。
延江古道,又名龙马古道,是为炎江北岸第一官道,亦是月照大国与治下的沿江各大城郡州国交流的重要关道。
道上一支人马疾进东来——三千祀水宫祭司、祀水圣宫第三高手、第一剑客,阵容豪华之至。
即使放在十年前的红月大决,这支人马也足以担当一支主力的编制。
他们将面对妖帝——那个千古一帝、不世武功之妖,以及他座下战无不胜、陷陈必拔的月影卫众。
“那样的对手、那样的劲旅真教人心生敬畏。”年轻的月照皇子如是说——
换做谁,都是如此吧?
“四皇子,好轻松的语气。”摇光长老叹道,老脸之上免不得有丝许灰败无奈的神色渗出。这一战胜算之微,足以令人绝望,虽然身后依仗了这支堪称东陆第一等精锐的部队、又以十倍众之数,但依然没有任何底气——或者说,换句话来说,他们不过是月照王庭赐予双城孤守之荣誉的陪葬品。
人间几乎已经既定——自从妖帝重临人间,已是无敌之身。
而人数并不足以改变这个现实。
凡尘之力,安能与天相敌?
但有时候,人不得不逆天而行,因为顺应,就意味着败亡。
月照若败,九州震荡,之后将是天下皆默吧?
人间,输不起。
发展到现今的文明,在经不起一如万年前那场毁灭的震荡——
武圣陨落、诸贤献祭、圣王凋零。
幸得八千年道圣沐昀出世,才教人间死而复生、教大道有序、教天下平等。
可不幸的是,如今已无沐昀。
所以,只有流血相抗。
谁教,人与妖宿世之敌、永生难解?——
季在严冬,有风未雪、流云如纱。
天光静好。
四皇子月照天青只付于了长老之言一抹淡笑,手中缰绳且行且挽,胯下白玉狮子骢渐渐放缓了行进的脚步。
行军已经到了月照国的边境,与双城的距离也不过四百里不到。
此处是一枫林,马道从中贯出;偏偏这深冬凛风吹袭下满林寒枫;艳红的霜叶堆叠了一地,厚厚足尺许。
原是平平无奇的一幕。
只是·····
“这枫叶····”四皇子弯身从深蓝大髦中探出修长的手,拾起了一片枯叶放在双目前。片刻凝视,轻叹出声:“红的好是鲜艳。”
那红,像血。
没有腥气,而寒意早以入骨。
“明明···就在眼前了啊。”四皇子眺望着正西,那座惊世繁华的城若隐若现的沉浮在江雾里,似触手可及、近在咫尺。他的声色渗起了苍凉,就如同这腊月下的山与水——
明明到了双城,一切就有转机。
他的话未落,无由来枫林下起了一阵劲风。
满林千树仅剩的枯残簌簌斩落,猩红颜色潇潇卷舞。
白清河、摇光长老闻声色而凝目看去。
三千巫卫竖立在原地,各自暗中攥紧了法杖。
风,未停;在数息之后更是变本加厉。
林中落叶被肆意抛卷,红影纷呈邪舞,宛如血河横陈,腥风吹雨。
绯叶满目。
又是片刻,狂风大作。
此时,风从十方八面而来。
白清河仰首抬眼,原是静好的晴霄,此下竟是流云啸聚,乌墨蔽日。天光在数息间转明为暗!
云,乌云。
乌云,如墨。
墨色,倾城。
其色厚重,直压在这枫林江岸。
“嗡!嗡!”腰间爱剑‘秋水龙吟’骤是激吟剧颤,几有脱鞘而发之意!
“绝强之敌!”白清河心中惊震,印象之中佩剑有如此剧烈的反应仅有一次——那便是在北地血河一战遭遇黑夜王玄祭空之时!
这一次的剑鸣较之上次更为剧烈!
莫非····来人之强更在黑夜王之上??
白清河按剑,眉目中尽是凝重。
一旁,平日里散漫不羁的四皇子此刻也是闭口不言,暗自将成名法器‘水云间’化形在手。
摇光长老竖手为令,三千祀水宫巫卫肃立待命。
号为九州第一战团的行事状态在临战之际显露无疑。三千巫卫面目沉静,齐时将法杖横举身前,暗下玄力提运,随时结阵。
能使祀水宫战、法、术三大名流凝神戒备,来者强绝不言而喻。
祀水宫巫卫并非鲜花之旅,早已深受血火洗礼。
是敌,面对决死之局,依然平静相待。
大风、云潮,还有寒意。
红枫流横,落木萧萧。
又是片刻,一切戛然而止,漫天红叶失落在地。
天地间,一片萧寂。
寂静,如死。
三千多道暮色,已是沉凝,不动。
数息,如半世之远。
“呼~~~~”
风未起,转晴为暗的天野上,落下了第一片碎羽,大如鹅毛。
只将三千祀水宫人马的目光齐齐引了过去——
雪,来了。
白清河的脸上竟是一黯,而转惨淡——
几乎跌退了一步。
“雪····好大的雪····”四皇子亦是黯然,萧索如霜后的花叶。
话才一落,漫天遍野的皓羽纷扬撒落。
大雪铺白,其势欲盖尽山河。
白清河拔剑,他心知再不拔剑,便再无出剑之机。
剑出,身起,秋水龙吟引剑罡化成翔天之蛟随他一袭白衣如霜,在皓雪尚未降落到地面之际,已然冲天而上。
那身色剑影不似人间气象,已臻化白龙啸舞。
“白龙绝!”四皇子识得白清河当下这剑技,白清河成名剑术曰《秋水龙舞》,而白龙绝正是这套剑技中最强的决死之术!
白龙赴死,血染苍天!
白清河以决死之技出击,无疑是为了给他们求挣得一丝渺茫至极的胜机。
来人之强绝,已经到了他们这一行人全十二分精神应对的地步!
“布阵!——水月千鸟!”四皇子当机立断,令麾下三千巫卫布置出九州最强的水系战阵之一!
“不,还不够!”摇光长老老目一凝望在中天——
中天之上,国中第一剑士已然人剑合一,化形成龙。白龙高舞、卷紫雷青虹、清啸恸彻天地,正向那苍云流漩最深处撞去!
漫天好雪似有一顿,而天中云流涡旋流转啸聚如故,以白龙啸舞之激厉,虽是搅动半天飞雪,却不能动荡风云变化分毫!
摇光长老回看身后,水蓝光气已然充盈在这数里方圆,千鸟形态从中凝结成型,悬立在三千巫卫的法杖之上!
四皇子与他相望,四目交接、各自颔首,知不可留手,那鞘中水云间受四皇子真玄之劲引导脱身飞出,水汽烟华随它的出鞘亦是如瀑从鞘里喷薄而出,水蓝光色登时更盛!剑气织成千万水珠,如夜光石炫目。
水云间悬空三尺,正在四皇子眉心之前。
水珠连成链,千道万道绚舞在水云间剑身与四皇子身外。
“不愧为月照三圣物之一。”摇光长老为之暗叹——
四皇子浪荡不羁,却偏能得此圣物眷顾。三年前,受圣器加身,不过短短年月,便从二流武者修成了月照十大高手之列的绝强修为。
“水云间”为初代祀水宫主取月照海底圣晶铁,以无上玄修熔炼、引数十年月华之精气铸其形态,再以祀水宫当时七长老印授法印,于是身具了不可臆测的月水圣力威能。
剑成千载,出鞘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其排名也仅在月照帝器‘帝雪’及武圣传承圣物‘圣歌’之下,可见此剑的非同凡响。
当战亦容不得他迟疑。他名为祀水宫七长老之一,以摇光为号。摇光者,破军。贪狼、破军、七杀战戮之名北斗最为炽盛,是故他便是七长老中对应最长于武斗的三尊者之一。
他既名作摇光,所持的命器便唤破军——破军辟星戟。
摇光长老目光沉如静璧,有掌心里生出七彩光华成练,一声猛虎吟啸破空,七彩光练凝结化形成一支八尺单翅月牙戟应然在手。
“千鸟——出!”他扬戟为号,身后三千巫卫法器齐举,千声鹤鸣凤歌齐生,三千白鸟同时引白光冰气拖拽成虹练千道,共向云天疾掠而去。
“秋水长天织一色,落霞孤鹜亦同飞。”四皇子昔年巧得造化,以武入道,与水云间共鸣,道法自成一格,自命曰:“烟凝霞照诀”。
水云间与他心意相通,兀自起舞,引起万千水链越飞越高,水链引聚烟华,竟是以水云间为心骨,以水链为伞翼自成罗盖天顶高罩于四皇子头顶,只听四皇子清啸一声:“水云·净空。”
“罗盖”随声化展什百千倍,随同三千巫卫的千鸟高飞而起,旋舞之间更将这一方云天之间的水汽枯枫尽数卷入其中,草木云烟混作一体,竞作五色,笼盖这一方天地,向中天那处云流苍漩争辉而去。
白龙、千鸟、水云华盖三物渐次并驱,已有滔天浩荡之势!并举而成的气象,几乎以明伐暗、夺得这一时穹顶之上的三五分大势。
摇光长老擎戟,以弓步压身作掷射之势。
破军辟星戟受摇光长老真气玄罡所供养,古朴幽暗的戟身骤然一变,爆射出赤青耀光,青雷紫电生于其中、缠绕于戟身,好似万千蛇信吞吐不定!
“破军战法·破阵一击!”摇光长老大喝,周身上下青筋暴涨,苍劲的脸上亦是红光漫布、汗雨淋漓。呼啸之间,破军辟星戟脱手飞出,引同漫布器身的紫电青雷当空形化成一支数尺直径、六七丈长的雷霆箭矛,投身而往于苍云横流的深处,随后发,却是直追上前三者,并千鸟、罗盖、白龙协力合击。
“哼——”苍云深处、又或许是隔于云端,面临四种绝杀阵式,传来一声冷笑。
笑中有赞誉,亦见轻蔑——那种轻蔑如同昔年神俯视于人、人言之于蝼蚁。
只这一声冷笑,三人竟是面色生黯,几见惨淡。三千祀水宫顶级巫卫更是在漫天苍雪下身形摇动、几近失力!
一语之威,斯至于此?!
四路阵式,已齐齐杀至。
中天之人,也终于出手。
“米粒之光,安敢于皓月争辉?”那人又冷笑道。
未见颜容,只见苍云流漩由缓变疾,旋涡之势几乎搅得天穹扭曲。而此间山林石木无不被流漩气劲扯动,漫天间石雪纷飞、草尘扬洒,这一片红枫林木枝条倒挂已是不堪来自中天的旋绞之力!
不过数息!
年份稍短的树木劲草竟是被连根拔地而起。
而中天流漩已是越转越巨,短短数念之间,已是将这方圆数里之间的天地裹挟其中!
或人、或物、或云、或水、或山、或石!
生在其中,无物可逃!
千鸟、箭矛、白龙、罗盖正在流漩中心,受着最为猛烈的绞杀之势。
“与本帝为敌?”云天之中的冷笑尽皆化作嘲嗤,“可笑。”
“笑”字一声初落——
流漩之中的形物早已不可自已的扭曲,而此间人众,皆已有不堪重负之感。
而这一字落地,流漩之势瞬息一改,反向逆行,旋势与绞杀之力更盛数倍!此间形物未及转改,大逆之下纷纷被逆转之力带入或被直截绞杀破碎!
“呃!”中天限时传来一声痛号,白龙之形首当其冲被绞成漫天虚影,月照第一剑士如断线风筝,从中咳血摔落。
紧接着千鸟形物已被撕碎与满天草木石物尽数被流漩吞噬!随即水链罗盖也难以支承被云漩绞崩,当空形销。
破军辟星戟所化的雷霆箭矛最后赶到,一力如何孤支?只听一阵脆响,摇光长老面色如土,猛地吐血连跌。
只见,半空中雷霆箭矛崩断碎折,作为本体的破军辟星戟难逃厄运一碎数段散落而下。
三式一阵尽数在数息内被破,中天云漩也由疾变缓下来。
地上三千余众,尽数一挫败伤。
一道紫芒电影从中天里化落,紫影化形一位身姿清长、白发如雪、紫袍轻扬的冷傲男子以帝王之姿临于众前。
凤目银瞳,绝代容华。
即便是四皇子青天号称月照三大美男子,以人间皇家气度,面对此人竟亦是有所形秽。
“妖帝···雪烨!”白清河惊道,声色之萧瑟,足以令在场三千人心生绝望——
其实,明知妖帝攻伐双城,今日所对之人本就极有可能是妖帝本尊,但此时真正面对又是另一回事。
白清河昔年经历过红月大决,有幸在沙场上见过妖帝一面,
而那一幕,力敌人间双极,以魂湮圣器力挫混沌掌教于祈月法神六道是他亲眼所见。
但那时,眼前人物还并未到达现在这般随心所欲控用天时、掌风云为所用的境地。
白清河心生颓然,心已无力——
莫说当下三千巫卫、三大高手,纵使月照倾国之力,也难以抵挡此时的妖帝吧?
“那一式化龙,不错。”妖帝银雪目光落了一会儿中年剑士的身上,“仅仅以招式精妙而论,足以同黑夜王相及,可惜——只不过是人间力量····”
又扫了一眼在场诸众,“其余招数,空有秀丽、华而不实,不堪一提。”
声色威势,不容置疑。令在场精英人物尽皆默然无对。
妖帝又将目光落回白清河身上:“你若愿意入孤座下,孤便赐予你千年命数、精妙剑艺。如何?”
白清河微微有些许意动,此生所求,原不过就是剑道成就,妖帝纵览天下,无疑所言不虚,但意动只是一念,神色又复坚定。
人生在世,他已经过了大半。
四十七年,不惑之数都去了三分之二。
白清河复举剑:“剑道吾所求,然忠义亦吾所求。二者不共得,白清河愚钝,愿取忠义为先。”
妖帝颔首,亦赞许亦惋惜:“孤会厚葬你。”
“惟死战耳。”放浪形骸已久的四皇子再无一丝嬉笑姿态,脸上只有正重。身后,能战或不能再战者,无不站直了身、正持着兵器。
欢乐轻、国器重。
有识之士,莫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