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月夜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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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夜,是十月的夜,是深秋的夜。
高绝处,没有落叶、依稀鸦飞,唯伴星冷、唯伴月辉。
气,杀气,亦剑气。
暗夜下的双城从未平静过,虽然之于双城的平民们所见——夜,一直那么安详。
杀气,或厚重或单薄,是司徒七所经历的长年夜色。
或煌煌直慑皎月的白,或幽幽藏于风雨的黑。
司徒七对向苍天皎月豪饮一口葫芦中的烈酒,挂葫芦于腰间,在九重楼顶倏然起身一双原本被酒气所染的浊目转瞬明利如剑。
司徒七双目向西,目光似撕开了重重深秋寒雾的相阻,破入夜幕的深处。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兴奋的味道,“又来了么?不过···似乎很有意思···”
——
于此同时。
“战意么?”一个迅敏的身影飞掠过西城城墙,清俊的少年疑惑的顿住疾行的身影悄然无声得落在防守严谨的城楼顶上,一双清渊黑瞳迎向杀机传来的方向。整一城的夜空之中似有一层不可见的薄幕因为他的落下出现一阵水纹般波动,“气意成界?双城里何时有这般层次的人物了?”明显那是一流强者以自身的意念所布下的识网,以此来感知外来者的出现。
“竟有一个比肩的人物···也好,不置此行太过无趣了···”少年低语道,俊美的脸上因见猎心喜而逸起几分期待的笑意,再次张开背后的双羽向那杀气传来的位置——亦是目的所在飞速掠去。
——
月明府,司徒清遥别院。
当司徒清岳轻声浅步踏入妹妹司徒清遥的琴室时,司徒清遥的筝声业突然中止。
司徒清遥抬眸,正撞见司徒清岳局促不安、歉意的一笑。
大概全天下只有眼前之人才会让司徒家主有别于寻常时冷厉之外的表情。
司徒清岳耸肩白手,一脸无辜:“我在院外路过,听到院里传来天籁清吟,忍不住走了过来,正想看看是何处仙子在这儿弹奏,却不想惊扰了妹妹的雅致···”
司徒清遥瞧着这个装乖卖萌的兄长脸上分明的笑意,忍俊不禁拉住司徒清岳的袖子:“我的大城丞,今夜什么风,居然能把你这个大忙人送我这来?”
“哈哈··那还不是因为想念我可爱的妹子了。”司徒清岳一如旧日抬手轻刮了刮司徒清遥的琼鼻,脸上逸起难得的暖笑。
司徒清遥抬起右手正要反击,指尖落在了兄长的耳前,嘴边笑意却是一顿,眼中不可自抑的凝结起些许雾气。
司徒清岳觉察到了妹妹的变化,关切的问道:“才好好的,怎么突然不开心了?”
“没事没事···”司徒清遥眼中雾气更甚,悬在兄长耳边的手儿原本要揪耳的意图变作了抚摸那一束鬓丝——他的耳边,不知何时窜生些许霜白的颜色,夹杂在鬓里发间,将原本清逸润泽的泼墨颜色沾毁了不少韵致,他不过才勉强到不惑之年,竟然已生出如此之多沧桑的色泽。可见眼前睿智无双的兄长,在这几年的明争暗斗之中耗费了多少心力。
她明明还记得半年前的司徒清岳仍是青丝如墨,现在··现在····
“呵呵。”司徒清岳淡淡笑着捉握住妹妹的手儿、放下,脸上是如旧的温煦笑意,抚慰道:“是人总会老的嘛,这是人生必经,妹妹不必介怀。”
“恩···”司徒清遥不复多言,只是眸眼之中的悲恋之意却因此更胜,而心中对于兄长这些年庇护的作为,早已盛曼感激。
司徒清岳不敢再看妹妹眼中的颜色,偏身在妹妹的琴室之中闲看了起来。
话说回来,似乎从那次月明府与城主府的恶斗之后,他着意将司徒清遥母子迁居到了邀月楼下旁这处居院之后就没怎么进来过,一月之中少有几次早已子时下楼,每每经过这院子,也仅是微一停驻,看着院中灯火是否还亮着,然后便匆匆离去。关于司徒清遥的,也多交由亲近下人好生打理,就一直没有时间进来细看。
司徒清遥的琴室书画之中不少,三分之一是她自己所作;还有一半是他这些年收罗来的古今名士的上乘佳作;至于另外六分之一的作品多写意莲竹,司徒清遥也未曾见过,不过就画风而言应该是出自一人之手。这人形意飘逸,笔法老熟,已具大家的气象,但每幅字画都不挂落款,便不知名姓。其中有一幅名为《如梦》的美人图,画上美人年少青涩,一袭布衣,俏丽凝眸于一处画壁前,身外荷风微动、池里芙蓉初开,韵味极为巧妙,;而当司徒清岳端意细看,惊觉那画里的少女有十分眼熟,心中已有惊疑,偏身却看到家妹清遥也凝视这幅美人画卷,眼中竟是迷离的醉意、醉意里似有几分娇羞、几分思念。司徒清岳睿敏无双,心中猜疑出几分关联,又觉这画上笔墨似乎与堂中外甥白川所临摹的书帖相似,便问道:“这些是那个人的作品?”
“恩。”司徒清遥绝美的脸上燃着这鲜见的迷恋暖意,轻口证实了他的猜测。
他素来不爱与外人交流,未成名望时几乎不曾出过月明府,一直年少有所交情的外人只有世交的城主镜知常而已,而当年白阅虽是司徒清遥的画师,却并未与他谋过一面。
“这人倒是端得好墨工。”司徒清岳淡淡道,话里藏着几分怨憎,也不言而喻。
司徒清遥瞧得兄长眼中的杀机,尴尬一笑。她知司徒清岳一向爱惜她,视她作掌上独珍;当年成全她的出逃,无疑还来如今司徒清岳心中的自悔,因为那人并未如想象中给了她长久的幸福,反而是给了她十几年的苦守,而生死不知更是成了她的命中锁劫。
司徒清岳从描写少女司徒清遥的画卷上移开,却瞧见右侧不远另一幅单人画像。
画上男子粗衣博袖,长发泼墨、剑眉星目、身姿瘦长。
司徒清岳凝眸画上,笔锋柔美秀致,是小妹清遥的旧时笔墨。
书生?剑客?抑或都不是。司徒清岳看着画上之人,心中数次变想,昔年司徒清遥笔墨虽是稍显稚嫩,却在这一幅极其完美的描画出了画中人的气韵,而这画中之人穿着清简却丝毫不妨碍他对于对方的观想,这人若在身边,必是一大知音对手。
而看着看着,司徒清岳心中似曾相似的直觉,直觉似乎这人在其他地方见过。
“他是?”
“是夫君白阅。”司徒清遥答道。
“怪不得···”司徒清岳有些释然,那份似曾相识不正是因为子侄白川么?白川眉目气韵之间分明有几分和这人相似,只不过更为健壮与年轻,既是父子那就再正常不过了···
不知不觉圆月渐渐偏移到了西窗之上,司徒清岳看时辰将晚便动身要离开,温柔的对司徒清遥说道:“清遥,天色不早你早些歇息吧。”
“恩,三哥也是。”司徒清遥颔首答道。
司徒清岳忽的眉目一凝,心中生了几分异色,一双清目随意似得扫了一眼白阅画像,转身出了房去。
————
邀月楼顶。
明月西垂。
西处琉璃瓦檐之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人。
——正是那夜入城来黑衣少年。
对峙,
对视。
此下月静风清,鸦声俱寂。
两者之间的遇见是在一个时辰之前。
遇见,便是按气偃息,如此相对。
对手,只有当作真正的对手,才会有如此之久的试探。
这一个时辰零一刻钟,谁都未曾出手,因为渐循渐进的试探,越发证明了彼此心底的猜测,对手之强平生宿敌!
那么出手,也就不再随意而不具把握。
试探,需要时间;越是接近越需要细微的琢磨。
不只是为了找寻对敌的破绽,还有关于对敌的气息认可。
又,半个时辰。
司徒七手中的奔星、少年袖下的三尺紫檀匣中剑器,同时发出嗡嗡铮鸣。
那是战意交织、杀机触发的征兆。
司徒七笑了,嘴角勾起浓烈的笑意——今夜必然有畅快的一场对决,也许代价是三十五年的性命。
但,这又何足道?
酒逢知己千杯少,那么剑客的剑呢?
——只有生死尝才算够付价吧?
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十七年纵横这千里的江湖,无一人是敌手的寂寞,只有他自己懂。
他,是司徒府的家卫,但这不能毁去他武者的血性。
何况,他是武者中最为高傲的用剑之人。
剑者,器;剑道,杀人道;剑器,大家之器;剑客,武中之士。
“黑夜族?”
“墨小白。”
“人族?”
“月明府·司徒七。”
“哈哈哈····”
司徒七望去,那黑夜族的少年剑客脸上扬起狂魅的笑。
接着,少年袖底幽光飞扬,那紫檀匣当空开启,一支近三尺的剑器脱匣飞出在皎月之前画出一道夺目的墨色光弧落在少年的右掌之中。只听少年剑手大笑道:“不杀你,怎抚平我这把黑月的寂寞?”
“正是。”司徒七相和长笑,掌中银白厉芒炽烈绽放,奔星脱鞘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