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红月旧事

  第16章·红月旧事
  以雪月妖修,要在一众凡夫俗子眼底下将司徒清遥悄无声息送到她闺房里,自然不是多难的事。
  倒是司徒清遥一路上只觉流光凝滞,过眼景物皆如一线,还未来得及呼吸上几口,已然被雪月在她浅显的描述中送到了自己的房里。
  侍女玉儿等不着她,已然困倦的躺在榻上睡下。
  借着房里青瓷灯残余的火光,雪月放开司徒四小姐,随意地看了一番佳人的闺阁。
  —-略出意外,司徒清遥的房里所用的贵重器饰并不多,至贵之物也不过是那一扇彩晶串珍珠的帘子,床榻及房中所用布料也只是寻常丝绸。
  以她月明府千金的身份,实断不至于如此节俭,成俭败奢,大概也是月明府所崇及奉行的教理吧。
  这闺阁内,与寻常女子略有不同的大概是书香气偏重吧。不论屏风或者门墙,皆以水墨淡彩而画,画风以山水花鸟为主,
  倒有两轴人物,其一是一年前他兴意起笔的如梦图,另一幅
  ——所描画的是一个白衣儒衫的男子。束发如练、凤眼藏芒、身直如剑,负手独立在月下桥上,桥下芙蕖刚好,一轮满月清冷而照,照显出男子遗世独立的孤寞。
  雪月凝眼端倪,觉得画上人物甚是熟悉,画上墨迹偏新,当是近期之作,而这手笔雪月再熟悉不过。于是,偏过视线却看到司徒清遥一张俏脸,已是羞赧红艳。
  “唔···这个,是一个半月前我回来后画的。”不用雪月询问,司徒清遥自个儿就招了出来,一双美目偷觑着亦师亦爱的白阅清颜上神色变化,支支吾吾地道:“你也偷描过我的····”
  雪月莞尔一笑,轻刮了一下少女的鼻尖:“画就画了,难道我还能毁了它不成,嗯···就是画得不够俊美。”
  “就是画不好了,”司徒四小姐装作不悦道,话锋又一转,柔情脉脉地瞧着他:“所以你不准偷跑,要教我一辈子。”
  雪月闻言一怔,凝视着身前少女,司徒四小姐的脸上并没有一点玩笑的意思,他伸出手温柔的抚摩着女孩儿如墨如瀑的青丝,正色道:“好,就一辈子。”
  “还不够。”司徒四小姐依靠在他怀里,声色微微哑。
  雪月无言,只有更加温柔的环住少女身子,予她心跳与温暖。
  ——无心已成誓,一诺重江山。
  窗外,蝉鸣渐稀,月在西头。照入纱窗,撒成床前银白若雪。
  时辰已晚,雪月显然已不适合待在这闺阁之中。
  毕竟,此间不只是他与司徒清遥。
  雪月轻轻松开双臂,轻轻在司徒四小姐额上落下一处离别吻。
  “你要回去了么··”司徒清遥起直身子,咬着薇唇话里不舍之情浓烈,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嗯。”雪月柔声道,“夜很深了,你该休息了。”
  “回去见那位红衣姑娘么?”司徒清遥秀眉微皱,明知雪月待她情澈可鉴,却还是拘不住女儿家不能幸免的忌意。
  ——先有清绝人寰的洛月神,那是他嫂子且身边还有一个如影相随的天医星野瑜,那就算了。今夜良辰美景,本来是两个互诉衷肠、情意绵绵的日子;占了个并不上吉的姻缘签也就算了,偏在最后时刻出现了一个艳丽*人姿容不在她之下的神秘少女。对于白阅的依赖一眼可见。之前白阅决定先送她归家让她生了不少暖意,但此刻一想起那红艳少女似乎是在白阅园中等
  他回去,孤男寡女夜色迷人,教她如何能安心?
  雪月自然看出她眼底戒备与酸楚,柔声道:“她叫烈姬,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
  “那为什么头发和眼睛不一样?”司徒四小姐嘟着嘴儿,不悦地道。
  “我们是结拜兄妹,后来因故失散。自从我流落到双城之后,就断了联系。我原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她,没想她这么多年来一直锲而不舍地在找寻我。”雪月道。
  “真的?”司徒四小姐瞧着心爱男子的惆怅的神色不似作假,问道。
  “真的。我说过我不会欺瞒你。”雪月柔声道。
  “嗯。”她闻言甜甜一应,笑颜逐开推着他到窗前,“那你快回去吧。”
  雪月推开轩窗,转身看她。柔美无疵的俏脸上分明还有一丝余忌的愁结,心念一起捧着女孩儿的脸,低头深深一吻在那娇艳欲滴的红唇之上。四瓣相思相结,情柔处便如烈火,唇齿间津汁蘸月光微凉来尝、两舌如燕翩相戏。好一阵情浓缱绻,司徒四小姐终先抵不住,粉靥羞红浓烈难化,娇喘吁吁,而身上薄纱也不知何时被挑得凌乱、两襟大开,浅露出如玉香肩、胸前雪腴。她忙不迭敛紧衣襟,一手推搡着他:“不准看,快回去啦。”
  雪月嘿嘿一笑,也不敢再拨弄她,即使是当前风光对于他来说也已是不轻的考验,立是转了身点踏窗角飞身而出。
  司徒四小姐目送他远出视线好一会儿,才是将窗子恋恋不舍的合了上。
  雪月回到屋中时,已是子时过半。
  绯月烈姬负手正立在画壁前,端看着这数年来雪月所作墨宝。
  其中,自然少不了司徒四小姐轻盈端庄的影子。
  绯月烈姬修为进境极快。不过十余年,借着雪月在政之际的几年传教所留下的银月王族的秘典心法,熔合红月狼族传世法诀修悟出独属的技法,而手中成名兵刃·红莲舞,十余年内数度取来人间及妖域各处玄矿神物几经祭炼,如今寒火血焰收放如心,威力之巨说足以诛神戮魔丝毫不为过。
  《红莲七杀诀》大成,佐有神兵利器在手,妖族新锐中能有一争者如今不过当今妖皇腾天一人尔。十年前狼族千部会盟,绯月烈姬以掌中红莲舞连败狼族七十位领主,压住了狼族几乎再度分崩的可能,至于苍龙王傲苍穹、黑夜王玄祭空、云虎王云啸天等早是心服口服,收了轻视之心,将她代做了昔年雪月。
  “哥哥,你的画技真不错。”绯月烈姬自画壁上回转,正是雪月踏入堂中之时。
  “呵呵。”雪月淡淡一笑。
  绯月烈姬瞧着他一脸书卷气的平淡,心中生起郁结,冷笑道:“只十年,就将我族不世出的天骄磨尽了锋芒,变成了一个善书能画的书生。人族这诗书可真是一支胜过万军的软刀呢。”
  “烈姬,我知道这些年苦了你。”雪月瞧着她一脸毫不遮掩的疲态,心中一软,便不争辩。
  “能有多苦?”绯月烈姬闻言嗤笑一声,眼角却留不住深藏已久的热泪,扑在雪月身上,任着清泪横溢。这些年,她在内要镇住狼族千部,在外又要去力压苍龙等四部,还要被一直对兄长有所戒心的妖皇打压。她不是铁人,也奈何泱泱数十万狼族中无一人可堪男儿,他留下来的责任只有她能背下,她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却无时无刻要强迫自己变强大、去算计。
  “腾天他一直容不得狼族崛起,又深恐南红月四部结盟对于他的帝权有所威胁,下令让苍龙部去妖域征拓血火海迷境、让黑夜族回了玄血霜城镇守拘邙,让云虎部常年南征西域诸城。有几次组织议会,想要派遣亲信部众分刮我部领域,幸好祭空、啸天两位妖王,一直是支持我部,决议也就数度旁落。本部里的兄弟姐妹们如今秣兵历马、奋发图强,每每看到他们因为兄
  长留下的信念而进力时烈姬心里才有一些暖意、觉得就算再辛苦也是值当的。”
  雪月听着怀中少女述说,才知她这些年的艰辛远非他所能想。唯有清声一叹,安慰地轻拍着烈姬哭诉中微颤的身子。
  烈姬抬起脸儿,看着近在咫尺、朝思暮念的兄长,“可是哥哥,烈姬只是个女人;一时的希冀支撑不了一个部族的信念。
  你知道我有多怕找不到你么?这十七年我派了数百次斥候深入人族来找你,可是大多都了无音信。当我得知绯翼的猎神·丹和南疆拜月国主他们把你围堵在中土,而十余年来音讯全无,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么?后来我再不敢派斥候来寻,生怕他们白做了猎神丹和拜月国主的耳目,直到这几年族中事宜渐定,我才能脱身循着这些年整理的报告一路来找你。我知道,你生性
  好用奇计,便在巨野城南这一代试着找寻,整整三年——所幸我真的找到你了。”
  义妹十数年锲而不舍,让他生起了几分羞愧,他轻拥着烈姬的身子,清声一叹:“如今你已驾驭住狼族千部,没必要再来找我的。”
  绯月烈姬闻言一怔,止住轻泣从他怀中抬起脸,一双绯色瞳眸凝视着他,目光由暖转凉到冷:“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要放弃狼族,放弃争逐天下的雄心了么?如果我不亲自来找你,你是不是要一辈子都躲在这里?”
  雪月神色有愧,不敢看她。这十年,正如烈姬所说寄情于山水、容身于村野,早已磨尽了他当年的年轻锐气,对于王图霸业一如诗话——都付笑谈中。
  绯月烈姬的红宝石一般的眼眸,如烈日一般灼透了他的心想。她推开雪月身体,声色如冰,抬手指着壁上那张《月夜伊人归》,画上女子正是司徒清遥;“你喜欢这个人族女子?”
  “是。”雪月知瞒不住她,也不想瞒她。
  “呵呵··”她冷冷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指尖窜生出一道炽焰射到那画上。画像迅速燃起,随微凉夜风飘动的火光,映照着雪月淡淡苦笑的脸。烈姬瞧着他脸上惋惜哀默,凄厉得笑了:“哥哥,你怎么可以喜欢上一个人族女子···你难道忘了你的身份?就算你放弃了一代妖王的身份,就算你要做这人间的凡夫俗子···你难道就真得能与她同老共死么?她只是一个寻常人类,没有我们这样的长生。你能忍受她容颜衰败之后的干瘪糟糠?就算你可以,她也会死,会很快的死去。她能陪你多久?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还是五十年?”
  雪月无言。
  —-烈姬的话如一道道锋利的刀痕,割开他几乎足以骗过自己的谎言。人与妖之间,天寿终究是一道鸿沟,在生死面前一切终究是脆弱的。他不怕面对她苍老的容颜,怕的是面对她老死的刹那。
  “哥哥,我们是妖,你若真心喜欢她,就不该将她带入一世的颠沛流离。”那画燃尽,烈姬的心也归了平静,瞧得他有所意动,柔声劝道
  雪月沉吟,心中旧忆纷呈。他想起了六翼、素言的牵羁;又想起流传人间魔君十夜与白羽公主白凌雪的苦恋,异族之爱多是悲情而终。难道该就此放手么?
  ——
  “那么,就让清遥成为先生继续留在双城的理由吧。”
  “所以你不准偷跑,要教我一辈子。”
  耳边又幻生她纯真而热切的言约,一路种种也纷至沓来。
  “缘起花千树,十年两不知。原是金玉缘,奈何两身事。”那一签证得了他们缘起,也让她将最柔弱的一面尽呈。
  城隍庙里同祈缘,城楼顶上揽秋月。
  ——她是多么深情而执的女子,他怎么舍得离她而去?
  “那又如何?既然相爱,只当轻视时光。她若老死,我便等她轮回。”雪月眼里迟疑尽去,歉意得看着烈姬:“烈姬,对不起。就当雪月已经死了,你也从未见过我吧。”
  绯月烈姬凝视着他,绯色的瞳眸里渐变冰冷、绝望。直到雪月偏转目光,她也拂袖而去。
  “我、做、不、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