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九·十三无名

  不能与日月同辉，
  亦不能于绝顶长啸，
  更不及人间帝王，
  那又如何
  你有你的存在的价值
  就要活出个无双。
  ——
  玄清寒闲坐在夕光下。
  青铜盏氤着淡淡烟气，自石台上冉起，升腾过四月梨树，在漫漫白雪花叶中散出墙院、散入天际。
  他的目光随着茗烟而去。春空多芳色、流云多缱绻，这是个美丽而繁盛的时节。
  他有些流连而沉迷，时常会有种就此老死的念想。
  然而，时命却一直推送他向前。
  比如，此时左手食指上漆黑如墨的古朴指环。戒面玄秘细小的铭文，悄然散逸着神圣气息都诠释着戒指的不凡——
  “却邪”
  妖族最高权与力的象征。
  他轻轻叹息一声，寞然起身。
  御事宫中。
  他将修长青白的五指轻压在玄石血玉案上的锡封密笺。
  一个时辰前，玄光雀（风华大陆飞行速度最快的灵禽）飞越万山千水、避过重重耳目，又穿越者清冷的九重妖宫将密信送到他手里。
  他是妖族第六任妖皇，封名六翼。
  身出于黑夜族，史上第一位由外族黑翼任职的妖皇。（黑翼族为羽族堕落为妖，不算得正统妖族。）
  妖皇宫中一切从简，依上代妖皇所设，宫中清冷如故。
  案上，侍者半个时辰前多来的‘墨雪龙舌’早已冷了茗香，而他却未及浅饮一口——
  这是一别祈月、六道劫后的第一百年。
  期间，妖族提早了妖皇祭。在天妖塔下大选，他强势击败了六族妖王与诸多挑战者；而炽凰王炽炎···却还是如诺不出妖域，未来一战。
  他，荣膺帝位——
  在这风雨飘摇的时节。
  北有混沌天空子、南有祈月六道，东有月照圣帝月照空——
  天空子执于冥悟，已是一百三十年未出混沌天顶一步。
  月照空，终究凡人之身。虽有不世武力，也难逃生死大劫。只须再拖个百十年，况且····月照国正忙于清肃周边小国，大抵是来不及关注妖族的，只要他也抑制、不大动干戈，便不会引起这两方围剿、远征。
  唯有····他垂下幽冷眸眼，望向指下信笺，冷硬锋锐的眼线不自然的勾起一些压抑，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头疼不已。这些年来，六道对于妖族的忌惮是日甚一日，每有空余，便远行数十万里只身杀来红月、目标更是直指向他。
  他是斗不过六道的，自是不会正面相迎——
  于是，唯有侧面奔袭祈月谷。以围魏救赵之法来解红月之危。
  而这些年，祈月谷的防守之力被六道调制的一次比一次强大。
  纵他，要强打开祈月守御上那祈月山，也要花上不少功夫。
  他无奈一笑，摊开信笺。
  “六月十九，出”
  仅是五字而已，却已胜过人间千种催命。左手食指上却邪指环吞噬了午日照入此间的烈光，散着清冷的墨色光泽。他自嘲半声，提起剑，身起如一道墨色电光掠出华阙、射向中天。
  今日已是六月二十五，他没有一丝多余的时间。
  ——
  南疆的天空。较与红月少了那份厚重压抑的熏红，而多了几分清蓝。
  白鸥掠过海边的云端，又是一日近午时。
  他抬头望向天空。
  既有遐想、又是凝驻。
  仿佛不愿错过天空里发生的一丝一毫的变化。
  一百年，不懈不变、不论晴雨寒暑。
  他坐卧在院前的梨树下，榆木做成的老躺椅承载着他年复一年渐渐衰老腐败的身躯。
  他才一百七十岁。
  也许对于九州凡人，一百七十岁已是不世之高龄。但他不同，他曾是族里最强大的战士。循以常理，三五百岁不是问题。
  而他，选择了放弃。放弃了长生、放弃了对于武力的追求、也放弃了对于荣耀的追求。
  七月初夏的风吹拂过脸颊，丝丝枯老的灰发撩拨过眉眼，跟他重复诉说着光年的伤。
  他曾有一头漆如泼墨的长发，矫健勇武的身躯；而如今只余一双墨瞳，也没了昔日锋利如刀的光色。还有那双·····
  他无言的抚摩着背脊，那里有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玄力所致、浅浅的幽黑寒气透出薄薄的粗布麻衣。
  而他，无怨悔。
  年轻时，深入荆楚青白羽林，凭勇武过人，令娇弱柔美的白羽族郡主倾心下嫁、成为了他的妻子——这不是他的骄傲。
  年长时，有两子英俊高大、勇武过人——这也不是他的骄傲。
  他的骄傲，不能显于世界，只能深藏心骨。
  啾啾————天空里传得一声翠鸣，黑色如燕大小的雀鸟，如一道黑色的闪电掠下，在两三百尺处骤是止住突行，缓缓落到他的肩头。
  玄光雀多住于西北。一念可掠过千尺，性傲极不易为人所驯服。
  “小黑，辛苦你了。”他抬起右手轻轻的抚摸着伙伴也开始泛起灰色的羽毛。玄光雀虽是灵禽，却也只能活两百年。小黑从出巢之际就开始随从他，整整一百七十年。对于它的年纪来说，现在也已到了暮年。
  它不知还能飞多久，就像他不知还能活多久。
  他的目力已经渐渐衰败，能看到的距离越来越短。也许这份神圣的职责也该到了交卷的时候。不是么？他爱怜得抚摩着伙伴的羽毛，心里长长叹息。这世间还有人会记得他这个名不显世的老人么？原本就只不过是某族的一个精锐战士而已。
  “十三····”身后突然有人轻语了一声这个连他自己都几乎忘记的名字。
  他有些混沌的思维，立时打了一个激灵。这天下知道他的人，只有一个！他起身想要回头施予跪礼却被来人温和按下了肩膀。
  那人慢身走到他右侧，十三侧过身子看去——他还是像从前玄眉黑目长发瀑墨、英武俊美，一袭风衣墨为色调纯粹无二，宽大的巨剑依旧是封在背后的玄铁鞘里。这是他的主人，他一生效忠的皇者，黑翼一族万年来唯一的传奇——六代妖皇六翼·玄清寒。
  十三做梦都想不到他会出现在这个海边的小村，记得从那以后····整整百年没有再见过他一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