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火上之火
我的衣裙被一团赤火缭绕,火焰之狂热的红将衣裙撩开一个逆风绽放的弧度,莹莹浅紫的流光遽然间比那赤红的火舌更加耀人眼目,四里方才张牙舞爪的火势,登时有消弭的气势,仿若被那紫裙饮尽焰火般,颓丧消却。
“凤紫翎饮火裙。”
朱雀一甩额上啪嗒啪嗒比豆子还淋漓不尽的汗珠,头顶的绒毛被抹成滑稽的三七开,死鱼一般的鸟眼直勾勾地由上至下又从下至上将我打量了一圈,最后落入我眼中的一双金瞳似乎比那燎目的火势更加焦灼。
我被朱雀盯得不自在,周身的火势明明消弱了不少,而我体内的燥热却因为朱雀的眼神炙烤没能消弭半分,遂掩唇轻轻咳了咳,“什么裙?”
朱雀神情复杂地将我望了望,“凤紫翎,由紫凤一万年前涅槃蜕化而生,和那一场涅槃同时诞生的更有能焚天煮海的焚天紫火。凤紫翎饮火裙几乎可饮尽世间天火,除了……”顿了顿,欲言又止,“可以说是三界生灵人人称羡、堪称奇缺的宝器,想不到竟在你的身上……”末了,朱雀递给我一副好东西被糟蹋了的斜眼。
几乎可饮尽世间天火……我自动滤去了朱雀嫉妒羡慕的小白眼,但一副身子竟忽然有些沉重起来,明明是一副轻薄的紫衫,我却有种将整个天地罩在了身上的感觉,窒息而躁动,温暖复又沉甸甸。
“阿嚏!”
不远间一声不合时宜的声响将我离魂唤醒,我便顺着那声音传来的地方看过去,无比震惊——
熟睡的墩墩娃儿落在炉底一角,阿嚏声出时,笼罩在墩墩娃儿周身的一团冰晶罡罩,若被狂力内压的鸡蛋壳儿,不堪负压,骤然密密麻麻生出天罗地网般的裂痕,眼看就要碎裂。
我竟看到墩墩娃儿蜷在那罡罩内,微微颤抖着缩了缩身子,那感觉竟然是……冷。
心下一个念头,幸好墩墩娃儿没事,又迅然生出第二个念头,保护墩墩娃儿不收天火炙烤的冰晶罡罩难道是朱雀所为?
心下这样想着,目光便狐疑地投向还在原地默默揩汗的朱雀,它蓦地为我的目光僵硬地甩了甩头,“别这么看,与本鸟无关。”
我了然,“量你也没这本事。”
朱雀气鼓鼓地别过鸟头。
我摸着下颌忖了忖,朱雀司离火,这冰晶罡罩显然不在它的能力范畴,但不是朱雀做的,又显然不会是我这个仙力尚没复原的仙人做的,炉内只有我们三个,难道是……
我隔着冰晶罡罩越来越麻密的裂纹,自来不及去细思方才那个问题,因为那个问题已不是现下真真切切十分紧要的问题。
“嘭!”
冰晶罡罩终于寿终正寝,水汽化散在这漫天炉火之内尸骨无存。
幸而的幸而,冰晶罡罩炸裂的同时,我亦仙力炸裂,瞬间将墩墩娃儿的小身板儿捞入怀里,覆盖在凤紫翎饮火裙的紫幔护佑之下。
“啊啊啊……沉。”适时头顶传来朱雀一声闷哼。
唔,墩墩娃儿是个有分量的娃儿。
我同墩墩娃儿两个人的重量一同落在朱雀的爪子上,想必是个挺伤脚的事。我望了望朱雀委屈不跌却又傲娇地微微上扬的面颊,高高颧骨上盛着两个金瞳似着了层重重的水汽。我暗自默念:阿弥陀佛,复又善战。
凤紫翎饮火裙果真名不虚传,我虽不得运用的章法,炉内之火也还是在一炷香之内消迹。
与此同时,炉外又传来一阵错乱嘈杂之声。
“不好,祭鼎的三昧真火……灭……灭了。”
“快……快请大祭司!”
“……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愈来愈远。
隔了好一会儿,大祭司方才在约摸十几个参拜簇拥声走来,这个叫做千刑的大祭司在靠近炉鼎一瞬,我便隔着厚重的炉壁,感觉到一阵深远而强悍的上古威压,直接将我压得胸中抑闷,就连身为四大灵兽之一的朱雀亦有些摇头晃脑地眼冒金星。
适才墩墩娃儿抓我衣襟的手紧了紧,扬起一张晶莹剔透的粉嫩小脸儿,神情虚弱地望着我,“妙妙姐,墩墩难受……”说完整个身体便仿若被抽干了精气般,伏在我的肩头。
在千刑大祭司的三两操作下,稍稍冷却的祭鼎又迅速升温,而次一番闯入炉内的火焰,比之方才的更加具有侵略性,它攻城略地,吞燎之势,挚猛非常。竟比方才的三昧真火厉害了百倍不止。
“六丁玄火!想不到凡世竟能有此火!”朱雀惊诧出声,但也只是惊讶,除却眼睛里恍惚的几个星子外,朱雀并没流露一个害怕的表情。
六丁玄火虽在三昧真火之上,却在朱雀离火之下。
而凤紫翎饮火裙,除非万灵古燚同焚天紫火,其余天火皆可吞噬。故而,我并不担心这炉内忽然蹿生的天火,而是对那一股上古威压感到十分惶恐。
即便是在妖神身上,我也未曾感受到过如此厚重的精神威压,尽管这个威压并不及妖神那么灵力浩散。
但。
这位在北齐国权势滔天的千刑大祭司,究竟只是个凡人么?
六丁玄火热浪高过一浪,凤紫翎饮火裙吞噬焰火一重又一重,反反复复,复复反反。
我也不晓得挨过了多久,头顶的炉盖才豁开一道光。
“七七四十九年,恭喜大祭司仙丹已成。”原来是以为大功告成才开炉检视的么?
仙丹?不过,我在炉内并未发现什么丹什么药。
然,头顶忽然豁开的一道光亮,如久旱的甘霖,又如深渊里稀薄的空气,为我开一道生门。
如今的朱雀,意识恍惚,难担飞行大任,逃生的重担自然无可置疑地落在我这一个颇有些恐高的仙草身上。
蓦地,在我脑子里万马奔腾而过好些仙诀,我走马观花逐个捏诀而试,终于在这炉鼎探入一个不合时宜的脑袋时,我心中猛地一阵激灵。
有了。
“朱雀回形成小八哥儿!快!”
朱雀依言化形缩小,我一手拎起小八哥儿,怀抱着墩墩娃儿,遽然化作一道绿光,恰恰掠过那颗不合时宜的脑袋。
那颗脑袋,古怪得很。
明明是一张脸,却惨白的没有半分血色,眼睛明明很大很亮,却空洞洞地瞧不出半个神态,看上去倒像是一张不生动的面具,带着点阴恻恻地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