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夭灵邪毒

  墩薨山有千里瘴气,并不难寻,奈何我如今无个腾云驾雾的本事,只好要挟小八哥朱雀作陪。
  朱雀好歹是四大灵兽之一,将我驮入妖神境地,并且破除一点点瘴气,想来不会是个大难的事。
  于是我拽了把米同它威逼利诱,这厮起初见着把米还两眼放光,但一听说墩薨山几个字,立马阖了眼去,不睬不理。
  想到那日在巷子里同它厮打得欢实的昴日大公鸡,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我掂着手中的米,阴恻恻同那眯着眼儿的鸟讲,“想必那日你也看清楚了,昴日星官怕我得紧,你同它结了梁子,我估摸着你也打不过它,不然你也不会在我这里赖着,不去寻你的主子,只不过吧,你若是在我这里派不上用场,我又何苦留着你浪费粮食,不若将你还给那大公鸡,看看它究竟咽不咽得下被你拔毛的仇怨?”
  朱雀摸了摸颈部尚还没长齐的绒毛,一个晃神有些站立不稳。
  我了然眯起眼凑近它,补充道,“依我对那大公鸡的了解,它的性子离大度两个字可差了十万八千里。”
  朱雀被我盯得一阵惶恐,立马点头应是。
  便是这样,我如愿以偿诓走了朱雀。朱雀虽不及凤凰,但好歹也是个身披朱红羽翼的大鸟,不当人坐骑物尽其用,当个八哥观赏委实屈才。
  墩薨山千里瘴气,在朱雀的离火之下,劈出一条蹊径。
  当我自以为可以神不知妖不觉地偷渡过去,又可以妖不知神不觉地将墩墩娃儿渡走时,横山一个赤彤彤的屏障遂漫天落了下来,将我的去路挡了个严严实实。
  朱雀吐出的火焰同那屏障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撞击之声。
  耳中徒余一阵嗡嗡嗡,穿天似的响鸣,久久不去。
  许久以后才听得四方一个沉闷的声响踏顶而来,“墩薨山秘境,是何人擅闯?”
  许是我仍是难已克服恐高这件事,又许是那撞击之声使人振聋发聩,待我扶着有些沉重的额角,好容易才看清屏障之后一团红得发黑、无形无实约摸像一大朵蘑菇的东西,两瓣气团神奇地一张一合,吐纳间囊括万缕瘴气。
  “夭……灵。”我尚还不十分清醒,足下便抖着嗓子来了这么一句,携带一个没见过世面般的惧恐颤音。
  不过是个灵而已,朱雀却已然骇得牙齿打颤。
  我好歹是修了一万三千三百年的实体,又岂会怕了一个尚还化不出形的虚体?
  我正挽了袖子欲同那躲在屏障后面的那个灵酣畅淋漓大战一番,不料脚下这只鸟儿竟胆小如斯,半步也不敢上前。
  我觑它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呔!你个小雀,怕个灵作甚?”
  朱雀有些僵硬地扭过脖子看我,“这可是夭灵,妖神座下四灵魔之首。”
  经朱雀这么一提醒,我恍然想起三界关于这位夭灵一句脍炙人口的打油诗,“红压压一道蘑菇灵,夭灵邪毒厉害得紧,任凭乾坤济齐天力,四十九日遁死幽冥。”
  我猛然一拍额头,怎忘了世上还有这般毒辣一个灵?
  我抬眼望了望被乌云遮去一角的日头,想来没观好黄历,缘今日不宜出行。
  心下拿好主意,鸣金收兵。
  我迷蒙着眼望了望四周,佯装一只迷途的羔羊,“哎呀呀,这缘是墩薨山啊,怪不得这般气势磅礴、大气恢弘,比之那天界九九八十一路殿更加令人心驰神往。”蘑菇云不为所动,我又用脚掸了掸朱雀,“都怨这只鸟儿,不识得路,害我误入墩薨山境地,我这就出去,这就出去。”
  我一边说,一边朝朱雀挤眉弄眼,朱雀果然得我眼色,倒着飞出数丈之外。
  我心下计较,没料到朱雀还有个倒飞的本事,实在令人刮目称奇。
  我见那蘑菇云无甚动静,以为那蘑菇云定然是脑回简单,轻信了我的说辞,不免为自己的死里逃生感到十分感动又庆幸。
  却不料乐极必然生悲。
  我诓得了灵,却未必诓得了妖神。
  我将正前上虚空站立的一个气质邪魅的男子望了望,三千血发在他背后盛开一个骇人又妖冶的光景,我身形虚晃了晃,“妖神大人,您不是在闭关么?我不过是误入了个途,怎好惊动神尊大驾。”
  他狭长的眸子落在我周身打量了会儿,有一抹惊诧之色落在他波澜不惊的眉宇,“是你?”
  我迟疑着问,“您认识我?”
  妖神鼻息轻哼,“不认识。”这仿佛是在睁眼说瞎话,可我也想不起来究竟在什么情境见过他。
  我记得自己三百年前去过猎艳大典,心底却对这个妖神半分印象也无,想是那时并无机缘将妖神瞧个仔细罢了。
  如今瞧来,剑眉下一双眼睛,如干涸的潭渊,黑得骇人,眼射寒光,乖张怕人……我敛眉颔首,不敢看。
  我任他居高临下的目光将我刀刮,最后我的头顶落下一片木然轻笑,“你不是她。”竟有些惋惜。
  我听说过无情嗜血的妖神,听说过邪妄自傲的妖神,听说过冷酷乖张的妖神,唯独独不曾听过还会怅然轻叹的妖神。
  想来,传言不可尽信。
  我为他这片如落花流水般的轻轻叹息,抬眼望了望他,只觉得他冷冽的眉眼里,仿佛也有微不可察的忧思,极淡极淡,仿佛一个不慎,就可轻易风化了去。
  “没有人可以拿这样的眼神直视本尊!”
  一声冷叱,我被一股子无形的力量牵住脖颈,扼住微息,我能感觉到喉头涌出一股子腥甜,上不可上,下不可下。
  惊慌的朱雀惊慌地在半空颤了几颤,顿失灵气,化作八哥大小,朝谷底阴森的瘴气陨落。
  我挣扎着捂住自己的脖颈,欲同那嗜血的力量对抗,眼角观一道嗜血冷冽的光,丝毫不为所动。
  他修长的手指,仅仅是在数丈开外做出一个钳制的形,我便如俎上鱼肉,毫无挣扎的余地。
  我恍然悟了悟,空穴不来风,传言也有传言的道理。
  喉中梗滞,微息不换。
  直到我停止了挣扎,直到我嘴角流落一口腥甜,我才感到扼喉的力量一松,仿佛溺水多时渡来一口新鲜空气,我在这瘴气血幕中剧烈喘息,仿佛一条脱水的鱼,将将归于大海汪洋,疯狂地汲取甘霖。
  可是我终于能够呼吸,一副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往下坠落,听说山谷之下是糜水,蚀骨夺魂,不晓得我这般坠落下去,会不会如传言那般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