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临府法事

  那一夜,我的目光扫过终葵诗微时,并没有留意到她眼中微微闪烁的情绪。而这个情绪,注定酿成我同她之间的悲惨纠葛。
  我出现在临鸢书房,诗微便称身体有恙告退休养,也是那时我才晓得,诗微的卧房,并不是临鸢的卧房。
  那一夜,我预想中的勃然大怒并没有到来。
  临鸢的眸色依然冰冷,却是我可以承受的冷。
  我将鹤颐山发生的一切一字不差地悉数告知,只告知关于墩墩娃儿的一切,其他的,譬如我孤零零在山中待了一夜,又险些沦为恶兽的餐食这般,我想他是不会关心的,我也不必多说。
  自那夜第二日,临鸢便外出了几日。连太子的早课也耽搁了几程。
  而我则被勒令禁足东苑罚抄一千册《妙法莲华经》。
  写字抄书,我不是个中好手,甚至打心底里是对弄笔杆子这件事甚为抵触。
  但。
  我在佛经这件事上,似乎有个例外。佛谒经典《妙法莲华经》,我只抄了一遍便能倒背如流,抄第二遍时就已能理解其中禅意,第三遍时我甚至觉得自个儿可以开坛授课。
  是以,我便暗自以为自己在佛学上慧根颇高,便是那白泽也曾感叹我身上的灵气。
  后来我在明游那里吃鳖时,就免不了要以佛法自然将其教育一番,以至于后来他办了件大事——将经文的编撰者释迦牟尼劝去了蓬莱半岛,理由是:
  “《妙法莲华经》固然是好,但凡人恐不能将其深刻理解,是以,望尊者能重新撰写,以求深入浅出,普度众生。”
  释迦牟尼一脸愕然,但为了天下苍生,也还是照做了。故后世所传《妙法莲华经》较大乘佛学《金刚经》更为通俗易懂。
  这些都是后话。
  言归正传,太傅临鸢外出办事,第三日太子就大摇大摆地进入临府。
  当朝太史令夜观星象,荧惑守心,皇帝恐有性命之危,大魏国太子夏裔君自告奋勇,主动请缨为皇帝破除危局,皇帝龙心甚慰,当廷应允。
  太史令有言:后有靠山、左有青龙、右有白虎、前有案山、中有明堂、水流曲折,以使坟穴藏风聚气而令生人纳福纳财、富贵无比;外洋宽阔能容万马,可致后代鹏程万里、福禄延绵。虎踞龙盘、依山傍水,以是上佳的龙脉风水。
  而此风水所在,龙脉点穴宝地,正是临府,而聚气生灵的绝佳位置,正是鹤颐山温泉一处。
  太史令孔笙修道多年,精通玄学推演之法,一身仙风道骨,曾经准确预判梁州地震,京河大水,挽救万千黎民生命不失。深得百姓爱戴、百官敬重,是以皇帝陛下都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但我实在难以想象,鹤颐山温泉竟是龙脉点穴的风水宝地。
  这样的风水宝地,竟是无权无势一个临鸢公子的私人宅邸,未免显得太过荒谬。
  不过玄法委实奥妙,真真假假,尚不能轻易定论。
  太子尊驾浩浩汤汤进驻临府以后,府中下人便病去了大半。
  我想大约是太子荒唐暴虐之名早已是人尽皆知,府中丫头小厮不约而同在此刻一同生病的原因,大约是不愿意伺候则个。
  可事实并非如此,府中大半下人竟不是装病,而是真的病了。多数人头晕脑胀,走路不稳,半刻不能下榻,呕吐不止,药石罔灵。
  也是许久以后我才晓得,临府中大半得力的丫头、小厮,都是青丘山的狐狸妖。而他们会同时出现身体不适的原因,皆是因为天子气息。
  太子为人荒唐,虽是承袭大魏帝位的正统,但其身却无正统天子气息,大约是同真正具有天子气息的人同一血脉又时常接近的缘故,太子身上才会带有一星半点微弱的天子气息,而这微弱的一点,便足以让修为不十分高深的妖魔鬼怪,头重脚轻、翻江倒海。
  太子的仪仗队悉数进驻东苑客房,大约是想到临府不缺使唤下人的缘故,太子此次出行只带了十来个人,十来个人中多是使力气的挑夫,精通武艺的护卫。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临府下人竟莫名其妙地病了。
  太子尊驾莅临东苑,却无人伺候,是个尴尬境遇。这便免不了有一场大发雷霆。
  所以,东苑最好的客房,被太子砸了个稀巴烂。若不是终葵诗微及时出现,将太子的情绪安抚,倒不晓得临府中还会遭个什么殃。
  我不晓得诗微是用何种方法将太子劝服,但诗微此举的的确确是避免了一场血光之灾,所以临府众人也渐渐对这一位主母心服,明里暗里都对这位异国公主更加敬重了些。
  这是诗微的机,却是我的噩。
  太子的仪仗队休整了一夜,便在第二日,太史令早已推算好的某个吉时,抬着几只生羊羔,一方青鼎,几大箱祭品,进入鹤颐山。
  一场开坛祭礼,法事毕行。
  祭礼同清晨第一抹光辉同时开启,完毕于日落月升之刻。
  夜里,诗微还在青莲池旁掌灯设宴,诗微还特意请我去赴宴。
  我本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但自府中下人生病以后,我便只靠几个馍馍维持了半日生计,此刻有个宴会能宽慰我未沾油腥的五脏庙,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不管诗微是如何神通广大捯饬出这么个觥筹琳琅的宴会,但有酒、有肉,便是好宴。
  官场上,虚与委蛇,敷衍应承的事,我不大欢喜,也搭不上话。
  终葵诗微同太子彼此寒暄的言语从我耳畔飘过时,我正就着一只羊腿,啃得尽兴。
  我酣畅淋漓大块朵颐了会儿,便感觉有灼热的目光燎原而来。
  我含着一大块鲜美,感觉脖颈一热,便转头看向那灼热的目光。
  只看太子右下首那个位置,有人朝我一笑,豁开满口笑容,银齿之间缺一颗门牙,笑得和蔼无比。
  我将口中的吃食囫囵一番,迟疑着问他,“我的吃相可是太过难看,才惹得先生笑话?”
  我看他摸了两把下巴上银白的胡须,布满皱纹的眼眶里,一双眸子里有深不见底的情绪,道,“公子骨骼清奇,实非凡泥,可愿入本座门下?本座门下正缺一个机灵的炼药”,顿了顿,将我上下打量一番,补充道,“童子。”
  我愣了愣,炼药?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连小麦玉米都识不得,更别提辨识药材了,实在是没这样的天赋。
  隔了会儿,主位上的太子亦鄙夷目光将我打量了下,我怕被他认出,识趣地垂下了头,听他笑得轻蔑,“就他?算了吧。孔大师,改明儿本宫替您寻几个机灵的?”
  那个豁牙的老头儿就是孔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