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折仙战戟

  我记得在我闭上眼睛之前,恍惚之中有一柄画戟,斩气破虹,过境之处,万千精怪尚来不及反应,便已魂灭道消。
  “折仙战戟!”
  我不晓得是哪个精怪抖着嗓子喊出这么惊恐又绝望的一句,但这四个字却是我睡过去之前,听得最为清晰的四个字。
  折仙战戟,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也许是因为闭眼前的这一幕太过震撼,以至于我昏昏沉沉的梦里,都会有个景象,万千个精怪缺胳膊少腿儿,匍匐在我的脚下,俯首称臣,悔不当初。
  待我酣畅淋漓地再次梦醒,便已身在一个结实宽大的怀抱。
  秀气似女子般的叶眉之下是一双勾魂摄魄的深紫色瑰丽眼眸,眼角微微上挑,更增添撩人风情。
  高挺的鼻梁,被玄然的月光,衬起一个阴影,实在是美极。
  小白泽蹲在他衣衫月白的肩头,那光景竟十分和谐。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紫色瞳孔的他,我几乎觉得,往日我认识的人也许不是他。
  他许是察觉到我的苏醒,弯下眸子低头看我时,瞳孔里的紫色敛尽,又回复深不见底的黑色。
  落到我眼睛里的,是一泉温暖的笑。
  望着那双含笑的眼,心里的防线一霎决堤,有些陈年的委屈忽然袭上心头,突然间就压下来,压的我喘不过气来。
  眼里的溪泉便止不住地划过脸颊,我将自己的头埋进他的胸膛,狠狠哭了会儿。
  他维持那个姿势抱着我,定在那里,没有继续走。
  良久,头顶才传来他的轻轻宽慰,“没事了。”
  我多希望这世间的事,都可以伴随他口中的三个字,烟消云散。
  可是,该来的终究会来。
  泱泱大魏国有七十二座奇峰,座座都蕴灵藏精。
  我不晓得我同明游此刻是身在哪一座山,亦不晓得临鸢是如何神通广大地寻到了此处,但临鸢终归是来了,来找我了。
  想到这里,我竟忽然有些欣喜。我欣喜,是他终归没忍心放任我自生自灭。
  我焦急的挣脱明游的怀抱,忙不迭地踩着踉跄的步子朝不远处那一抹烟青色的人影奔去。甚至明游在我身后唤我的名字时,我也是头也不回。
  他依旧是眼神冷冷,我却很期盼看见他的眼神冷冷。
  可是,我的腿脚在跑到一半路程时,却因为一句话,便再也挪不动了,直觉得,脚踝像是被绑了铅块,沉重得很。
  那句话是,“夫人和别的男子花前月下时,可曾想过为夫啊!”
  他说那一句并不是看着我说的,而是对着明游说的。
  我蓦然意识到,他并不关心我的死活,即便是我劫后余生,他亦不曾想过来安慰我,哪怕是假惺惺的嘘寒问暖。
  此刻明游本来一贯温和的性子,此刻却锋芒毕露,他升高了两个音调,“临鸢,听说你新添了一房妻室,我尚还没来得及道喜呢。”说到这里时,不走心地抬了抬衣袖,摸出个什么东西,准确无误地丢向了临鸢处,鼻息中哼着冷笑,道,“喏,贺礼。”
  临鸢凤目危险地眯起,“原来是整个九州独此一颗的九宝夜明珠,明游你出手倒是阔绰。”
  横在他二人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再也不敬对方一声“公子”。
  物以稀为贵,整个九州独此一颗的东西,想必是价值连城。而这个价值连城的东西,竟被临鸢随手一丢,似丢一颗白菜般,被丢入山涧。
  “咚”地一声沉了底。
  我为那宝贝心疼了会儿,又听临鸢冷笑着唤我的名字,“妙矢。”
  我被他唤得一愣,他何以知道我是妙矢,而不是乞丐丫头?那时夏景璃将我指婚给他时,并没人晓得嫁到临府的脏丫头,就是没入司教坊的妙矢郡主。而临鸢是如何晓得的?又是何时晓得的?
  “妙妙,你是跟我走,还是跟他走?”
  我回头看了看,明游正探出一只手伸向我,我在他炽热的眉眼中流连了会儿,他的问句却叫我有些为难。
  “妙矢,过来。”
  正为难间,另一边又递来临鸢板着的脸,霸道而凉薄的语气,不容置疑,不容思考,不容反抗。
  我横在他们之间,望着苍天想了想,即便回到临府,我可能要面对许多,但我不能选择逃避。毕竟墩墩娃儿是我弄丢的,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找回来。
  想到这里,我便对明游有些愧疚,只好远远对他道了句,“谢谢。”
  “对不起”这三个字,我觉得委实伤情,便自私地埋在心底了。
  我低着头走向临鸢时,眼底忽然闪过一个小白团子,我想,若回到临府,我可能不能好好照顾小白泽,为了墩墩娃儿的事,我可能会焦头烂额好一阵子。小白泽留给明游照顾,很好。
  “妙妙,你可记得在京兆府大牢答应我的事。”
  “我要你,同我走。”
  明游落在我身后的声音很淡,却听得我心头一紧。
  那日他将我从大牢捞出,免于“幽闭”极刑,我信誓旦旦指天起誓,应承他绝不忤逆他的心意,可如今,我堂而皇之地食言了。我不晓得,这算不算是欺灭天意,我亦不晓得,等待我的究竟会是什么下场。
  但。
  明游,对不起,我不能和你走。
  许多年后,我回忆起那时的境况,很是后悔。我亏欠明游的,却是没有机会补偿。我信奉因果轮回,以为有来世,可明游位及仙君,早已身在轮回之外。
  世上本没有后悔药,逝去的流光已不可能倒转,伤害过的人,心中永恒会留一道疮疤,成为彼此心上的朱砂。
  而明游,却不是我心上唯一的朱砂。
  我满心忐忑着,还是继续朝临鸢走过去。
  那是我觉得此生走得最长的一段路,每一步都踩在明游的心上。
  在距离临鸢近数尺之遥的时候,我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替自己换上了一个不大难看的表情。
  我想,嘴角扯开的表情,应该是笑罢。
  于是我带着那个“笑”,继续朝他那里走着。
  一步,两步。
  “停。”
  临鸢竖起一只手,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看我的表情甚是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