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异兽白泽

  在鹤颐山晕死过去的我,一副身子忽然有些发轻,竟还存了些许意识,生觉得腰杆被两个粗壮的东西硌得生生地疼。
  我只感觉耳畔有山风呼呼地过,直觉得风中有千万把冰刀仿佛要将我的肌肤撕裂般,又有温热的雨露湿湿地拍打在我的脖颈,朦朦胧胧中,我在空气中胡乱抓了一把,指尖温滑的触感令我十分疑惑,我便扯了扯,随之耳边响起似野兽闷哼的声音,振聋发聩。
  我捂住耳朵,猛地一激灵,强撑着眼睛看了看,我手边拽的是,动物的白毛。
  有什么动物的毛发会是这样的触感,又滑又软,我委实想不出。
  但。
  这一定是一只体格不小的动物。
  于是我又怯怯抬着眼皮朝上看了看,发现那“动物”也正看着我。
  它幽深紫金的瞳孔里,映着我一张不知所措又煞白的脸颊。
  我方才晓得,我不幸地又“上天”了。
  将我腰杆硌得生疼的东西,正是此兽的獠牙,比我大腿还粗的獠牙。我活了十五六年,才第一次认知,这世上真的有,妖怪。
  我生平第一次吓得牙齿打了个颤颤,“妖……妖怪。”
  我带着好奇、惧恐又崇敬的心里观了观,此异兽,体态巍峨,头顶生有两只巨大的犄角,通体雪白,身如狮子,颈纳瑞彩,背后一双羽翼似燃烧的火焰,在空气中燃成紫金色的微光。
  我想了想从前跟随父亲在野外生存的一些技能,约摸晓得如狮子一般的猛兽一般是不屑追击死物的。
  如此,我便以自以为不错的夸张演技,再一次昏死过去。
  只是我没想到,昏死过去的后果,一不小心就给睡过去了。
  待我恍然梦醒,发现我尚还活着,没入了那异兽的五脏。
  装死,我果然英明。
  却见得眼前一片漆黑,四下张望了会子,才发现那异兽正蜷缩在某个边边角角,表情既狰狞又骇人。
  异兽一双紫金色的羽翼,微微照亮方寸天地,我方才借着那些许微光,看清料峭的石壁,得出结论,此处是一个山洞。
  我看那异兽肚子鼓鼓的,正微眯着眼,养神。
  我料那异兽大抵是酒足饭饱,正在消食,于是我贴在地上,似个虫子朝洞口的地方蠕动了下,回头看了看那异兽没有发现,便又大着胆子朝外匍匐。
  我原打算像个死尸一般,神不知鬼不觉地爬出山洞。
  却不料在洞口遇着一条花斑蛇拦路,它正嘶嘶吐着信子,死死盯着一动也不敢动的我,好似下一秒,它就能张开血盆大口将我生吞了去。
  我满心老泪横流,真是祸不单行。
  当我以为自己一条小命就要轻易断送的时候,身后便传来一声低沉如山的喝叱:
  “吾的猎物,谁敢动!”
  短短几个字,说得惊天动地,花斑蛇竟垂着头,姿态恭敬地退出洞口。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僵硬地扭过了头,看向那异兽,平素伶牙俐齿的我,此刻舌头有些难以捋得直,“方……方才……是……是你……你在……说话。”
  将将说完这些,又发现,这洞口外又传来千万个禽兽嘶鸣的声音,纷纷削尖了脑袋对准洞口,虎视眈眈。
  异兽露出一双光华万丈的紫金色眸子看了我一会儿,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吾的食物,那些精怪还不敢动。”
  我软在原地吞了吞口水,洞口那些“野兽”似乎是等着吃我的,而洞里这个异兽直接将我称之为“食物”。
  在劫难逃,在劫难逃啊!
  蓦地,临鸢的话缭绕在我耳边——“你罪该万死。”
  我一双睫毛如枯蝶低垂,忽然失去了求生欲望。
  我颤颤巍巍从潮湿泥泞的地上爬起,两手抵着膝盖,支撑着早已不听使唤的腿,一步一趋地走到异兽嘴边,两眼绝望地一闭,“你,吃了我罢。”
  我等了三息。
  我没等来自己进入某个异兽肚子里的噩耗,反而等来一道白光,将整个山洞照得透亮非常。
  我抬着衣袖掩了掩眼前极致耀目的光,透过一道缝隙,才看到那头巨型异兽,竟在这光华之中,渐渐敛尽身躯。
  在它的身躯完全弥消之前,空气中留有这样一段话:
  “吾的孩儿,小白泽,会吃了你,吸收你的灵气,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妖。”
  依然浑厚的声音,气势却登时弱去大半。
  我从异兽弥留的言语里,捡出两个信息,其一:它将将分娩,诞下小白泽;其二:我的肉有灵气,吃了很顶用。
  我撑着下颌,调动我微不足道的学识,暗自忖了忖:白泽,书中有云,擅观气,兴许我身上真的蕴含什么灵气,但究竟为何这十五六载我没能被心怀歹意的妖怪找来吃掉呢?
  这个问题,我尚还来不及思考分明。
  于是我在白光散尽时,在异兽方才弥留的地方,寻到一个白团子,手掌般大小,除去背上没有羽翼外,俨然是那异兽的缩小版。
  两个小耳朵尖尖,四个肉垫子软软,一身白绒毛蓬蓬,额顶两个犄角半圆地拔起一角。
  一个字:萌,两个字:激萌。
  我想了想,方才异兽遗言这小家伙是要吃了我的,我伸出一只手朝小白泽处比了比,甚感放心。
  手掌大小的东西要吃了我,怕也张不开那么大的口。
  我小心翼翼地捧起小白泽,替它顺了顺毛,小家伙的身子在我手心舒服地抖了抖。
  我止不住地想,它的眼睛会不会也是紫金颜色,若它哪一日睁了眼,我一定要第一个看到。
  我的遐想止于此时,便又不得不面临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
  我要如何活着离开这个山洞?
  还不等我揣摩出个好计策,洞外的精怪便张牙舞爪,个个张开血盆大口,急不可耐地朝我蜂拥而来。
  令它们忌惮的大白泽已经羽化,此刻已没什么能阻挡它们的饥肠辘辘吞噬我的决心。
  我今天第三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
  那些精怪将我围城一个圈,而我将小白泽死死在手心护好,只顾闭着眼。我自顾自地觉得,如果闭着眼睛被吃掉,不至于看到自己被卸得七零八落、血呼啦扎的场景,应该会容易接受一些。
  可我没料到,我在面对死亡时,竟然也能心安理得的睡过去。
  这究竟,算不算是一种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