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美人凋零

  大约是临鸢素日里太忙的缘故,墩墩娃儿长这么大倒还未曾见过纸鸢,天降“宝贝”时,墩墩娃儿便扭着胖嘟嘟的身子将那棵木棉树爬了满怀。
  一条腿抬起来,蹬了几蹬,蹭掉几块树皮儿。
  又蹬几蹬,头顶飘落三两木棉花瓣。
  再蹬几蹬,墩墩娃儿仍在原来的位置“不懈努力”着。
  爬了半晌树,圆滚滚的身子只扒着树,两个小脚丫子还未曾离地半分,这倒也是一桩“奇”事。
  八哥一见此状,顿即一只翅膀抵着鸟肚子,捧腹大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
  此鸟委实高估了墩墩娃儿的脾气。
  我不禁替八哥感到几分忧心。
  墩墩娃儿虽是个胖子,但绝不是谁人都可以嘲笑的胖子。心宽体胖这四个字的含义,怕是以墩墩娃儿此般幼齿之年,并不能掌握。
  墩墩娃儿止住原先爬树的动作,小嘴儿一抿,眼神里闪烁着我从未见过的精光。只见他从左腕卸下一枚手环,轻轻一抛,便正正好套在八哥儿的脖颈。
  少时,八哥如被巨石压顶一般,骤然失去平衡,头朝下,栽倒在地。两个小爪儿不甘心地抽了抽。
  我大约能瞧见八哥的两个眼睛冒着无名的星子,头晕的星子。
  自我从十里画舫被拎回来,临鸢便不允许我着女装,他说我穿女装不大顺眼。
  起初我并不明白临鸢的用意,后来我揣摩出来两个意思:一,京兆府尹尚还在通缉我,临鸢叫我着男装是为了避人耳目;二,后来衙门将我的画像撤掉,临鸢仍不允许我着女装,我便有些摸不准他的心思,甚至有将第一条意思给否定的冲动。
  我此刻仍是一副书童装扮,爬个树什么的自不在话下,往年在北境,下水摸鱼、爬树捞鸟的事我是没少干,我想爬树这件事虽许久不干了,但也不至于生疏到连个纸鸢也摘不下来罢。
  当我顺利爬上木棉树,又顺利摘下纸鸢,我冲树下忙拍手称好的墩墩娃儿得意洋洋笑得正欢畅。
  那时,西苑的大门口,正好传来一个尖锐的女声,“大胆,竟敢阻拦公主凤架!”
  我同“上天”本就没什么缘分,此刻扶着树,朝下一瞧,竟恍然觉得有些头重脚轻。
  便轻易地失了重心,就着方才八哥坠落的位置,将“自由落体”这四个字深切体会了一把。
  我不怕自由落体,只是有些心疼我的腚子。
  八哥此刻仍栽在地上,红红的两颗眼睛生无可恋地望着我,两个短翅膀儿拼命地原地扑棱,生怕我这个“庞然大物”将它的小身板儿砸个尸骨无存。
  八哥振翼频率之快,怕是能赶得上苍蝇之流。
  不知为何,此刻见着八哥一副惧恐的表情,我竟对自由落体四个字有些坦然。
  不过,我做好的心理建设,本没机会用上。
  也不知临鸢是何时来到这个院子,又恰好经过这棵木棉树,正好看见正做自由落体运动的我,不偏不倚将我接了个满怀。
  我条件反射地揽住临鸢的脖颈,他清寂的眉眼,若傲雪而立一片红梅,将我看得有些入迷。
  这一刻,流光竟过得极慢。
  那时我不知,流光止息,对临鸢来说本不是多大难事。
  当我身体的重量整个落入临鸢的怀抱时,我看到他眉心微蹙,“又沉了。”
  我,羞愧,别过了眼。
  本来自得到临鸢娶诗微的消息后,我便没来由的有些郁闷,而我有个消解情绪的法宝,那便是吃,大吃特吃,山吃海喝。
  后果是,胖了一圈。
  当我重新沾到地面时,扣着手里的纸鸢想了会儿,正想开口同临鸢道谢。
  然。
  我愣是看他绕过了我,捧起八哥的身子,关切道,“红雀,没被砸着吧。”
  八哥颇有骨气,气鼓鼓地纠正他,“是‘朱雀’!还有,本鸟的身体砸不坏。”
  我愣在那里,似有一阵凉风吹过,一片赤红的木棉花从我的眼里落地。
  原来……临鸢是怕我砸着八哥,哦不,朱雀……吗?
  隔了会儿,我的目光才重新回到西苑门口那个秀丽的人影。
  女子妆容清丽,衣着素雅。浅色罗裙缭姿镶银丝边际,水芙色纱带曼佻腰际,一件紫罗兰色彩绘芙蓉拖尾拽地对襟收腰振袖的长裙。略有病态,一副容颜若雪打梨花,惹人生怜。
  她,终葵诗微,是临府新任主母,即便被侍女搬出了公主的架子,仍旧是被阻挡在西苑门外。
  主子素雅如斯,侍女却是红妆喜庆。
  那侍女瞧着眼生,想是陪嫁丫鬟罢。
  我看她圆润的下颌微微扬起,端有些目中无人的优越感,只见她略上前一步朝西苑两个护卫呵斥,“放肆,公主凤架在此,尔等还不速速让开!”
  两个侍卫居高临下轻睨小丫头一眼,仍是岿然不动。
  小丫头有些气急,正欲上前说些什么,却被诗微低低呵斥,“琀之,休得胡闹。”
  琀之不甘心沉哼一声,倒也颔首退下。
  诗微适才上前半步,浅浅同两个侍卫福一礼后,颇为客气道,“本宫的纸鸢落在这院子里了,可否进去一寻。”
  两个侍卫仍是面不改色无动于衷。
  琀之见自家主子吃了闭门羹,有些气不过道,“我家公主如今已是临府主母,你们的主子,尔等竟敢如此怠慢,若是大魏陛下晓得尔等此般放肆,定不会轻易饶恕!”
  两个侍卫为琀之的话,交换了下眼神,转而颇为为难地看向了临鸢。
  “可以。”
  “不可以。”
  我的“可以”,几乎赶在了临鸢的“不可以”之前。
  只可惜,我的话,在临府并不顶用。
  我打了个眼色叫临鸢三思,望进临鸢的眼神时,那里一贯的冰冷,并没有要同我商量的意思。
  我只好转而同墩墩商量,将他看中的纸鸢还给别人,并且答应,另替他做一个纸鸢。
  我拿着纸鸢走到诗微跟前,抬头看了看头顶一片云。
  我前日里偶感风寒,一副嗓子到现下仍是哑着。清了清嗓子后,微笑着同她讲,“清风如可托,终共白云飞”,手心朝上,将纸鸢递到她面前,“给。”
  诗微看着我愣怔了一会儿,良久才有些情绪复杂地对我念了一声“公子”。
  此间情绪万千,使人动容。
  后来我才晓得,诗微把那纸鸢“落”到西苑,是为了寻我,她心中的“临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