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浮枢之客 一

  待我再从狗洞摸入临府已经过了半月。却不想在狗洞另一头竟还有人等着我,不对,是恰好遇见。
  还不等我抬头,便听到一个声音,那口吻竟有些失落,“还以为是旺财回来了。”
  胖墩墩的小个儿,搭配天真的口吻,不是墩墩小子又是谁?
  旺财怎么听也是个小狗的名儿吧,好家伙,原来青天白日的不睡觉,守在这儿竟是为了等一只小狗儿。
  问我青天白日为什么要睡觉,小孩子正长个儿,白日里也当多睡些才好。我总结自己个头儿不大高,便就是因为小时候没娘管着多睡觉。比临鸢整整矮了一个头,以至于我以后每每在临鸢面前都提不起来气势。想到这里,我便不免要怨一怨我那从未见过的老娘。
  回到旺财的事儿,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旺财不是狗,竟是只猫。
  三观碎了一地,容我找找。
  你问旺财为什么要走狗洞,我只能说先天条件不足,没有办法的事。又譬如说我,若是能有飞檐走壁的功夫,谁还愿意做钻狗洞这么不体面的事呢。
  墩墩娃儿瞧清楚我的脸,一脸欢喜,“妙妙姐。”
  被人撞见钻狗洞大抵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尴尬笑了笑,自然称呼上我心里给他起好的大名儿,“墩墩儿。”
  墩墩儿被我叫得一愣,半晌没适应过来,许久才吐出一句尴尬的话,“妙妙姐你干嘛走旺财的洞?”颇为替我着急,“旺财要是知道了会不高兴的。”换了个凝重的神情,“嗯,旺财不高兴,后果很严重。”
  起初我不明白,不就是钻个狗洞而已,为啥墩墩儿能说出一种英勇就义的感觉来。后来我才了解旺财不仅是一只猫,还是一只极其霸道的猫。惹毛了旺财,后果不是一般的严重……
  现下的我还不能深切体会到事情的严重性,所以直接忽略了墩墩娃儿的捉急,我钻过洞来,将他拉到一旁,抖了抖衣裙上的一层土,颇为正经捧着他的小脸儿道,“小不点儿,以后你就叫墩墩可好。”
  他咬着食指想了会儿,我以为他是嫌弃这个名字文学气息不足,没料到他却忽然蹦哒起来,一边跳一边拍手称好,看样子是高兴得紧。
  “姐姐叫妙妙,我叫墩墩。”指了指我,“妙妙”,短粗的手指又指了指自个儿圆圆的鼻头,“墩墩”,莫名乐开了花,“我有名字咯,我有名字咯……”
  额,高兴可以,但是如此高调的高兴就不可以了。我钻狗洞出府的事,若是叫第三者知晓了,再捅到临鸢那儿去,只怕是会不得了。
  不知为何,我一想到临鸢生气的样子,便会心中一紧,那感觉就好似呼吸息止了一拍,心脏漏跳了一拍。
  也许是我怕他,怕见到他。
  他那样一个出挑的妙人儿,被我祸祸成全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柄……总之,这是我妙矢的失误。大约每个人都怕直面自己的失误,也就不难理解我为什么怕见到他,又为什么要躲着他。
  有句话叫什么,说曹操,曹操到。只是这句话到了我这里便更为神奇,已变成想到曹操,曹操便到。
  墩墩娃儿是个眼尖的,远远地就瞧见迎着漫天落英,款款走来的盛世美颜。
  公子颜如玉,温润世无双。
  临鸢的美已经超越了凡俗,仿若谪仙。
  墩墩娃儿蹦到他的跟前,个头儿才到他的膝盖上方,糯糯地唤,“帝君。”
  帝君,他就是墩墩娃儿口中的帝君。仔细瞧来,他的眉眼之间的确有一股不可忽视的英气。他端端直直地立在那里,的确像极了一位帝皇。
  一片木槿花落到肩头,他的声音也似沾染了落花香,“小狸,你怎不在西厢待着?”
  他的语气清清淡淡的,分不清是关心多一些,还是责怪多一些。
  墩墩儿小嘴儿一撅,将自己的贪玩推了个干净,“还不是因为旺财贪玩。”
  临鸢大抵是熟门熟路,墩墩娃儿的套路他应是早已了然,好整以暇地“哦?”了一声,代替了提问。
  墩墩娃儿很诚恳地砸了砸头,“嗯!是旺财不听话硬要出府!”黑漆漆的眼珠提溜一转,扯着临鸢烟青色的外衫,表情十分娇憨,“旺财不听话,墩墩儿最听话,所以墩墩儿在这儿等着旺财,等着它回来同帝君请罪。”
  看不出墩墩娃儿竟是个脑袋灵光的,只是把过失推在一只狗身上,怕是天真烂漫了。
  “你叫自己什么?”
  临鸢听墩墩娃儿瞎扯了半晌,才意识到小狸口中的“墩墩”竟是自称,遂面带薄怒问道。
  墩墩娃儿扬起小脸儿一脸得意回答,“墩墩”,又指向我,“是妙妙姐给我起的。”
  临鸢这才瞧向我,大约是因为我是个不足挂齿的小人物,所以从一开始他便没正眼瞧过我,若不是墩墩娃儿一席话,我怕是还会被当做空气干站许久。
  他看向我的眼神十分得体,也不知是我眼神不好还是怎地,我只觉得那里面有几分厌恶的味道。
  我朝他执了个礼,生怕他认出我,便随口捏了个谎,自报家门,“小女子,城南张家张刘氏堂妹,刘妙妙见过临鸢公子。”
  墩墩娃儿只知道我叫妙妙,并不知道我就是那个臭名远扬的妙矢郡主。刘妙妙,我之所以改姓刘,便是因为半月前的偶遇,张府新任主母——刘溪慈。她与我也算是有些交情,蹭个姓什么的,她应当不会小气不允的。
  城南张府,不仅仅是富可敌国,听说同朝中一位权贵交情甚笃。所以张府的地位并不是区区一个临府可以比拟的。
  也许是考虑到这层因素,临鸢亦朝我回了个礼,一双狭长的黑眸里藏着我看不出的情绪,“唔,原来是城南张家的贵客”,手里一把好看的折扇慢摇,“我临家近日未办宴席,也未曾请过什么客人,也不知刘姑娘一个外人是如何入我临府的?”
  他特意将“外人”二字加重了音调,便是强调我同他临府并无瓜葛,无端端跑来临府实在是没有缘由。
  如何进来的?我是钻狗洞进来的。这话自然不能告诉他。然而墩墩娃儿的脑子却好似生了绣,硬是揭了我的底。
  他一脸无辜地指着狗洞,大声宣告,“她是爬狗洞进来的。”
  我的面子碎了一地。这孩儿也太实诚了吧,也不枉我给他起了个如此憨厚的名字!
  临鸢朝一旁的石凳一座,看我的眼神有些好整以暇,似在等着我的解释。一个闺秀钻狗洞,他的心底大抵是嘲笑我的吧。
  想了半晌理由,还是决定搬出张家,这么个大户,临鸢好歹也会卖几分面子吧。
  捏谎这个事可是难不倒我,从前还是郡主时,就已经把撒谎当做了家常便饭。
  “临府墨香阁,文房四宝名冠盛京,所营湖笔、徽墨、宣纸、歙砚都是同行中的上品,然而墨香阁的生意却是差强人意。你也知道我张家生意经念得不错,但对于笔墨方面实在是不大懂行,临鸢公子是这方面的专家,我家长姐有心同临鸢公子合作,垄断盛京之文房四宝生意,不知临鸢公子意下如何?”
  我竟然会同临鸢谈生意,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我错了,以临鸢的身份又怎么会在意一个小小的墨香阁的生意如何?
  令我意外的是,临鸢好似真的对我的提议有了兴趣,兴趣归兴趣,但他还是揪着狗洞的问题不放,“做生意可以,只是刘姑娘为何不走正门儿,偏要钻狗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