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28秋阳潋滟君无语(上)
在风平浪静的日子里,无聊或许是人类的第一大杀手。当袁纤潜行,妹妹回家上班之后,空荡的房间中又剩下钟黎自己。
虽然圆墩儿能帮着钟黎做些家务,玩些简单的游戏,以及是不是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做出奇怪的动作来逗钟黎开心,然而机器终归还是机器。即便有人工智能的控制,能做出一些有逻辑性的思考,可这种思考、反应以及回馈依然是冷冰冰的,给钟黎的温度,甚至不如隔着巨大舱门,静静躺在潜行仓中袁纤的裹着绯红色连衣裙的身体。
袁纤的身体匀称而修长:从面罩中露出的尖巧而圆滑的下颚,纤细修长的脖子,从脖子两侧突出的流线型的斜方肌,浅浅陷下的锁骨窝,平直而圆滑的肩头,细长但微微带有脂肪感的胳膊,薄而修长的手,少女状的微微隆起的胸部,流线型收紧的两类,平滑的腹部,微微向内收紧的有一定肉感的大腿和鱼漂形修长的小腿……
钟黎有不少机会仔细观察袁纤的身体,他也的确这样做了。每次他都会静静站在潜行仓旁,盯着袁纤的身体看上五到十分钟。有时他观察着她身体的某个部位,凭印象对比着这里同游戏里的不同,又或者单纯以欣赏的眼光审视着身体结构。
也有时他会想到别的什么,比如当她醒来之后,会不会将手递给他,让他把她扶起来。那个时刻,她的手是什么触感。是牢牢抓住,还是因长期潜行而绵软无力,还是会稍稍有一点寒潮。她醒来第一句话是什么,如果自己不在房间,她会不会呼唤自己的名字,她会不会希望一睁眼就看到自己,又或是她醒来会不会说肚子饿,想不想吃什么。
一天、两天,到第三天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原来自己的感情正在倾注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面。安静地躺在潜行仓里的袁纤的身体,因为自己的观察、思考甚至是幻想,开始城为或许只有他自己理解,又或者当袁纤醒后他告诉袁纤,成为两个人共同理解的一种艺术品。
这不是说她的身体是艺术品,或者欣赏她的身体是欣赏艺术。而是说在这个有限的空间,特定的时间中,他融入了很多想法,很多情绪,如果袁纤不醒来而他有继续观察,这些想法和情绪就会在这个特定的空间中以及他的大脑里持续发酵,变成日后想起来都会成为一种特殊感觉的东西,这种感觉目前来看只有他一人明白。又或者日后他口述也好什么也好,分享给袁纤,袁纤便有几率也会了解这种感受,或者获得新的感受。这种特定的反应,得到的独一无二的体会,使得这件事开始成为一件艺术品。
起先他觉得这种感觉一定要记录下来,这样在同袁纤谈及,或者说袁纤以为自己有些变态的时候,可以拿出来跟她说明自己的感受。不过当他想下笔时又忽然发现,其实这种感觉更多的不是什么成为逻辑的思考,而是那种一瞬间的感觉,以及留给自己的说不清的潜意识。
记录这些东西或许可以用画作,老的古典写实油画他画不来,也不够来表达。眼前的新型画派又太过特立独行和抽象。于是他找到了马蒂斯的画作,也是正巧他书架上有一本,这个离他将近二百年的人,阐释了不少怎么用颜色来表述感情的方法。
在传统绘画当中,颜色的构成包含明暗、纯度、冷暖等等,但是在马蒂斯看来越是简单的颜色,越加具有表现力,这本书中指明他认为:“色彩不是一个数量问题,而是一个选择问题”。就像旁边他的作品《舞蹈》,画面中五名赤红色皮肤的舞者,四肢舞动,人类原始的视觉上对于生命的渴望与热情跃然纸上。绿色的草坪装点大地,似乎在隐喻强大的生命力。背景中的深蓝色寓意着地中海的蔚蓝天空,将一种生命与健康的感觉传递出来。作者以这样一副作品说明了颜色不在于多,能够表达出内心的情感就是运用得当,简单的颜色中蕴藏着丰富的情感。
于是钟黎安静地思考了如何来创作这幅画,更确切地说是如何使用自己的颜色。他没有着急动笔,因为马蒂斯这种风格的绘画,当想好构图及设色之后,画作即便就完成了一多半。袁纤虽然躺在潜行舱中,但他可以不画潜行舱,甚至不按比例画袁纤的身体。她虽然穿着绯红色的衣服,但他也可以不在画面上使用一丝的红色。
水曲柳的画架和洁白的画布安安静静立在袁纤对面,钟黎却继续过着无聊的日子。当太阳高升的时候从床上爬起,到连廊上深深懒腰,看看一院子,慢慢染上秋色的花草。随后或是看书,从书中文字寻找着不同的感觉。又或是往住宅区后身走,将视野放在荡着秋光的宽广湖面上。
他回想着七年前,确切说是自己感受的七年前,两人飞雪中相遇、然后拼死一战。再到自己加入朔果,两人平幽州,下徐州,争雍州。又或者是在幽州蓟城的府邸中舞刀弄剑,把酒吟诗。这般情形在他脑中一遍一遍过着,他也一遍一遍精选筛查,画面的内容也跟诊一点一点精简。可当他看到一件漂亮的衣服,一个美丽的场景,甚至一片静落的秋叶,他又都向添加入画面之中。
他与袁纤的感情进展的很是缓慢,虽然两人早就明白对方心里如何看待自己,然而正式的表白却一直没有做,随着世界的推移也就不需要做。然而或许是因为没有正式的表白,两人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会谈及儿女私情,但却又一丝像是君子之交。钟黎很少对袁纤搂搂抱抱,袁纤也几乎没有对钟黎撒过娇。除了言语、书信、物件,好像感情从未再多地表达。
于是想到他躺在床上,这副画的内容都没决定。虽然缘起于观察一副躯体,但太多的情感,太多的愿望都想添加进去,以至于他的画面一直难以决定。
迷迷糊糊的时候他忽然一个激灵起来,原来是快入梦的时候一张模糊的画面出现在他的脑海。虽然只隔了一刹,但此时他只记得画面中袁纤的身体覆着火红的颜色,其余的全部淡成灰白。他有些后悔在看到画面的第一时间便醒了过来,没再多留意什么细节。但下一秒他立刻又明白,根本不需要什么细节,那张作品中只有火红便已足够。
或许这一抹火红就能说清楚他对袁纤的感情,不必局限于那些经历,不是对她容颜或者身体的觊觎,而是一种袁纤本身散发出的,强烈如火的情感,将他一同点燃。
他走回原本自己的卧室,看着一袭红裙下只有缓慢呼吸起伏的袁纤,忽然一种强烈的兴奋感从心中腾起充溢全身。他明白过来,不需要什么画作去表达自己对她的情感,便是有,也只是用来讨好她的物件,那种东西的画法绝非这种强烈表达心绪的画法所能满足。
他将画架、画布以及准备好的颜料收拾回库房,又回到袁纤的身边静静看着她。当他幻想到自己或许就是面前这个女孩的男人时,兴奋之情又悄悄燃起。
他脑海里忽然响起巴赫的G大调第一号大提琴独奏曲第一章的序曲,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个曲子,他甚至不知道这首曲子适不适合他这种沉醉于爱恋中的心情。但是他感受得到这曲中似乎有一种依靠美妙音符组成的非旋律的生命力,如同他悸动而充满期待的心情,又似乎替他凝练了那么多经历,那么多心愿。
他随着音乐的节奏踱着细碎的小步子,眼神在夜色和袁纤的身体上来回跳跃。当音乐进入最后几个小节,他激动的心情也渐渐平缓下来。他虽然可能会将曲子再在脑海中重复一遍,或者只重复里面好听的几个小节,但他知道是时间做今日的道别。他瞧瞧道出“晚安”,随后让灯光在自己的脚步后熄灭。
那团火还在温暖地烧着,虽他一同走入旁边的次卧,钻进舒适的被窝。他觉得大概每个少年都应该跟自己一样,对第一份感情有着如此热烈的期待,虽然他不知道最后会给自己带来什么。
9月26日早,钟黎一睁眼看到一抹红色在自己面前。他原以为是自己又把画作带到梦里,不想稍清醒了一下后看到的还是一袭红色,然后是白皙的皮肤,微微上扬的嘴角和带着平静笑意的双眼。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因刚醒的缘故,钟黎的嗓音有点干涩。不过他到不在意这点,而是当说出话后想起昨晚的事,后悔第一句说出的不是“你好漂亮”,或者“我爱你”这种话语。
“七点左右的时候吧。”袁纤前倾着身子,一张笑靥离着钟黎很近,甚至能微微感觉到她的呼吸。从她的坐姿来看,她大概也在床前看了钟黎许久。
钟黎看看挂钟,时针八,分针五。“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袁纤的嘴角微微抬了一些。“不用了,圆墩儿给我做了。”她一双丹凤眼中少有的不是热烈,而是透出春水一般的感觉。“不过,我等着你呢。”
钟黎回了略带抱歉的笑容。“那你应该叫我。”
“我爱你”这三个字又一次从钟黎舌头上掠过。他接过袁纤递来的手坐起身,原来她的手干燥轻薄而柔软。
“先去洗漱,别着急吃。”
“知道,知道。”钟黎摇摇晃晃出了卧室。
秋日的阳光透过门前已经洗漱的树冠,在木色地板上呈现出粼粼如波光的金色,气温和湿度正适合绵软的衣服在肌肤上自然的摇摆。
“我爱你”这三个字,在这样的日子,还有很多机会可以说,可以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