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6朔风引火烧万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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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这碣石小城能奈我何。”刘旺在楼船上看着自己的士兵纷纷攻上滩涂,爬上城墙,便满脸得意地对石菲道,“如此看来今晚要在这碣石城内摆庆功宴了。”
  石菲一旁不语,她只静静地看着海鹘和艨艟渐渐聚拢在碣石城下,而城上对海面的反击越发稀松。高大的襄阳砲久久才放出两枚火球,虽然两枚分别击中了两艘艨艟舰,但对整个战局几乎毫无影响。
  然而忽然之间石菲感到情况有些不大对,原本应当立即沉没的战舰竟还在海上漂泊,而船身上的火却越烧越旺。再看城墙上的零星反击,也都是用燃火的弓弩向船阵的后方投射。她忽而意识到莫环的计策,便忙对刘旺道:“将军,快停止对东城的强攻,先分散船队道南城外的滩涂登陆,再攻不迟。”
  可正在势头上的刘旺哪会听石菲的话,“你这是何意,莫非没看到我的人已经爬上城头了么?现在要我分散兵力去打什么南城门,你是怕我胜得太简单吧?”
  “莫要误会,将军。我是看此刻船队密集,如果用火攻……”
  石菲正解释着,余光中忽瞥见城头闪起一片火光。再回过头,就见硕大的火球一颗颗从碣石城墙的断口处滚落下来,滩涂上瞬间被黑色的浓烟笼罩。
  “你看将军,快让船队散开。”
  “不可,此时若下散开的命令,必会让滩头阵势大乱。”刘旺说着又下令道:“快,所有楼船全部投入,用石砲把对面的反击压回去!”
  此刻碣石城上,莫环见北锋舰队除大舶船外全部投入战斗,便知此计已成。“石砲、床弩换锁链弹,瞄准楼船桅杆。弓弩手投火矢,把靠过来的船全点着!”
  北锋青白色的铠甲依旧一片片地往滩涂上涌,黑色的浓烟将其笼罩,没人能知道此刻有多少人正攻向碣石城头。城头缺口处赤龙军的盾甲兵一排一排向前顶着,不时有流矢飞来将一列人射穿,但马上便有人捡起盾牌继续顶上。
  三百枚石火弹很快便全部从缺口投出,滩涂上满是石弹碾过的痕迹。靠岸的船只已燃成一片,深蓝的海水也沸腾出白色的烟雾,同黑灰的烟尘混杂着将城头笼罩得如黑夜一般。
  又一阵狂风从西北面呼啸而来,原本慢慢燃烧的火焰瞬间被风激起,火舌舔到了城墙高度,在海上筑成一道猩红的焰墙。未被点燃的船想掉头后撤,可后排的艨艟和楼船还在一个劲儿地投射弹药。只是喊话的工夫,大火便以风的速度从滩涂蔓延到了舰队中间。
  此刻刘旺才知大事不妙,忙令鸣金后撤,然而此时不少楼船和艨艟的船桅杆,已被锁链弹缠住或击折,庞大的舰队一时间如一锅粥瘫在海上。
  “快让船从两侧散开登陆!”石菲对刘旺喊着,然而此时的刘旺却已完全慌了神。
  “怎么可能?这不可能,我这可是两百艘船一万五千人的舰队,不可能,绝不可能……”
  就在他反复念叨的时候,漫天的浓烟中突然飞来一束火光,眨眼便到了船前。石菲忙向一侧躲闪,回头就见一颗火球从楼船高台贯穿至船底,刘旺怎瞬间不见了踪影。
  海水喷涌入船,楼船摇摇晃晃开始下沉,石菲慌乱中见到帅旗还在,忙用最后的时间打出“大舶船南岸登陆”的指令,随后便在漫船大火的逼迫下一跃跳进冰冷的海水。
  漫天的大火将万人的舰队顷刻间化为灰烬,原本登上滩头的士兵瞬间失去了后方的援助。莫环见此便高举将旗,命全军对滩头的敌军发起反攻。因已无心再战,很快北锋的先头部队便纷纷投降。
  “将军,赢了,赢了!”
  看到城下的北锋军纷纷放下兵器,碣石东城渐渐响起“莫环将军”的呼喊。莫环听着自己的名号飘扬于城头,看着赤龙军的旗帜在城墙上依然屹立,被血污和灰烬粘满的脸上突然有什么炽热的东西滚下。“钟敏,我做到了!袁将军,我守住了!”她心中默念着,却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城头。
  “将军!”附近的士兵看到了莫环的异样。
  “无妨。”莫环知道此刻自己虽得大胜却还不能倒下。“城中留五百人清点战损,医治伤员。调派五百骑兵沿海岸巡逻,清缴被海浪冲来的残余。其余人速随我至城南滩头,以防残兵登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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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深而冰冷的海水深不见底,暗涌的浪涛仿佛死神的衣摆,卷动着无数投身于死亡的人。石菲不善水性,跳入海中后便只能任凭海水将她推来推去。十月的海水冷得扎人,很快石菲便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要被吸走。直到快要冻僵在水中时,一根绳子将她拦腰捆住,把她拽离了飘满尸体的海面。
  “快,从城北滩头登陆,走城北……”刚被人救起,她便有气无力地讲着。原本还有好心的士兵想给她递来毯子,结果一听她讲话,便瞬间将毯子收起。
  “你是何人?”一个军官面目的人听到她的话,便从众水兵的包围中走出来询问。
  “征西将军石菲。后将军刘旺已阵亡,我亲眼所见,被襄阳砲一炮砸死。如今我是这军中官阶最高者,依律全军当由我来统领。”
  “我虽听过征西将军石菲的名号,却未同阁下见过,怎知阁下是真是假?”
  石菲摸索着自己的腰牌,然而腰牌早已被卷入海水中。“此刻我物证已失,可待登陆后与我部汇合后查证。”
  “既然如此,那此刻阁下还无权指挥我军。何况刚刚旗舰上分明打出南岸登陆的命令,此刻你说的却是北岸,这怎能不令人生疑?”
  “那是我情急之下下的命令。方才旗舰被石火弹击中,沉没在即。然而我在海水中想了又想,若我情急之下判断于南岸这种地势开阔处登陆,那想必城中守军也能想到。若其先我一步抢占滩头,我军怕是要全军覆没于此。”
  这军官听得出话中道理,便道:“可北岸较碣石更远,且滩头狭窄,难以快速展开部队,登陆后再图碣石恐已误了时机。”
  “眼下守军士气正盛,攻城便是以卵击石,何况我军来此并非是为了取下碣石,而是依靠碣石卡住对方的补给。方才见城中以襄阳砲攻我楼船,便可知此刻补给队已到了碣石城中。此刻若从南面攻城,即便侥幸拿下碣石,也很可能将补给放走。若袁纤有足够补给攻下徒河,那我军占了碣石也是徒劳。”
  军官将石菲的话又仔细品味了一番,叹口气道:“原本此刻我们后军当摆酒碣石城,奈何刘将军操之过急遭了忘了天时,致使我军兵败,此刻不得不听你这一来路不明者的建议。也罢,我等便信你一次,全军北上登陆。”
  时至酉正,辽西的天幕已全然暗淡,海面上大火依旧未止,似乎是在于夕阳争抢光辉。
  莫环将尚能作战的三千人拉到城南滩头,以床弩、石砲、鹿角等准备阻击残余的北锋舰队的登陆。然而除了从未停止的西北风,漫天飘落的灰烬和不是冲刷上岸的尸体,再也等不得任何别的什么。晚些时候,城北斥候来报,城北二十里的滩头发现北锋军队,人数约有数千,此刻莫环才意识到碣石一战方才只是个开始。
  与此同时在城北滩头,石菲等人一上岸便撞见前来接应的石菲残部。
  “是将军回来了!”见到石菲,她的副将第一个带人冲下滩头迎接,可却见得到石菲一手高举。
  “全军勿动,拿我印玺!”
  副官一时间似乎明白了石菲的用意,便叫全军于滩头高地处待命,自己将印玺呈给石菲。
  石菲拿到印玺后并未于方才大舶船上的军官看,而是直接高举,对众人大呼道:“我乃征西将军石菲,现后将军刘旺已于方才战斗中阵亡,依律全军当交由此地最高统帅管辖统领。试问列为,可还有比我征西将军职位更高者?”
  全军一时寂静,于是石菲便又道:“如此,诸位在此战结束或有更高级将领来此之前,暂由我归我石菲部统领,我自当视诸位同自家兄弟,也请诸位视我同自家将领。见我军旗,令行禁止。”
  因石家一直处于北锋权利边缘,此刻不少军官都以一种厌恶的心情听着石菲讲话,然而军律摆在眼前,石菲的人马也站在岸上,便没有一个敢多说一句。
  石菲令众人就地扎营,守着通往徒河的道路。并令原部人马靠拢过来,在北侧五里扎下偏营。至夜间,陆续从海上飘来的北锋将士基本只剩了死人,她下令清点人数,规整编制。至夜晚,她将余下的六千余人同自己不到两千的残兵编为八个大队,为五个步兵队,一个骑兵队,两个辎重队,以此构成截击补给的阵线。
  夜晚的风较白日里平息不少,却更为寒冷,滚滚浓烟终于渐渐淡开,露出灰红色的月牙。木头燃烧的灰烬依旧如雪一般在不断飘落,给所有人的头发染了一层花白。石菲步至帐外,看着绵延开来的大营,听着海浪的翻滚,如战斗时一般激动的悸动暗涌至心头。
  “袁纤,此般我倒要看你如何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