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3巧渡石溪破重围(下)

  7
  平明时分鼓角声已息了些时候,大营中酣睡声四起。眼下北锋的士兵但凡能抓住睡觉的时机,便要瞌睡上一阵。营寨口,哨塔上,靠着弓弩倚着枪睡着的士兵不计其数,人人虽都站着,但没哪个魂还在。夜晚寒风掠过,不时有着凉的士兵一声喷嚏惊醒自己,然而便是再大声也扰不了周围人的梦。
  又激烈想起,冲杀声喊的震天,将本已入梦的邢涛吵醒。他本觉得无非是平日的骚扰,教副官应付便可,可欲睡之时听得此次冲杀声越喊越近,还混杂着铁器碰撞的脆响。
  他一激灵从床上翻起,半缸酒的后劲让他觉得天旋地转。此时正巧斥候奔入帐中,慌张着大喊:“敌袭,将军,真的敌袭,真的敌袭啊!”
  邢涛一听又惊又喜,“奶奶的,终于让我等着了!”他晃晃悠悠抄起一对银锤,甲都来不及披便往帐外冲。“教兄弟们莫慌,随我一同杀进城去。”
  一出营帐便见漫天飞火,一支支箭拖着慧尾般的青烟飞入大营,虽未引燃多大的火,却将原本便黑暗的夜遮掩得更为迷离。火把映在一道道烟墙上,橘黄的火光一团一团,一时间很难靠双眼分辨战局。邢涛带着护卫往声杂处冲杀,没跑出几步便见成排的红色光亮。
  “跟我杀上去!”邢涛轮开银锤便网上冲,不远处玄龙军的黑甲刚推到营寨栅栏,一窝蜂地向内涌。他双锤舞做桨叶一般,碰上的兵刃要么弹开,要么折断。玄龙军的冷锻甲在银锤前便如脆纸,一锤上去或是脑浆迸裂,或是骨断筋折。借着将军神勇,闻声赶来的北锋士兵不一会儿便重建起防线,将战线维持在营寨西侧围栏一带。
  见战局稳定,邢涛抹着一脸的血点缓缓撤回阵中。“来,大伙靠紧我,咱们一同冲杀过去!”
  他如队长一般带着士兵向前冲锋,临时聚拢的士兵一时间气势如虹。玄龙军见状忙聚拢一起摆出枪盾阵,然而厚重的盾牌被一双银锤瞬间扫得七零八落,只剩一地甲片木屑。
  正在酣战之时,邢涛忽听得背后马蹄声滚滚如雷,回头便见成排黑影呼啸而来。冲在阵前的黑影手中握着长锁一般的东西,再靠近些便知是十数骑兵牵着的冲镇用的滚木。
  “快闪开!”
  然而合抱粗的滚木说至便至,一时间聚拢的北锋士兵,成排成阵地被拍在面前的枪阵上。邢涛借着酒劲上头,躲过滚木后便借着双垂抵住链锁,双手一用力竟将几个骑兵生生从马上拽下。
  “我乃北锋左将军邢涛,谁敢上前一战!”他于万军之中一声怒吼,竟吓得四周马匹栽倒,人吐苦胆,纷纷向后撤退。就在无人敢于近前之时,便见黑影从中一骑飞来。
  “我来送你上路!”
  邢涛打眼一望,见此人通身黑色山纹甲,铁胄上一领长羽直冲云霄,手持一柄修长直刀,直刀通身黑红却在刃口处隐闪寒光。再近看见此人如狼双目之时,他惊得一时酒气全散,心中直呼不妙。
  “钟黎!”
  8
  十月初二丑正,钟黎集结了五百骁勇,从后巷排水渠口出。趁鼓声大作,引百人小队先以浮木泅渡大石溪。几日来斥候观察烽火台哨兵每一时辰换班一次,钟黎等人便待至寅初换班后将左右烽火台拿下,而后以锁链引余下人马、辎重渡水。
  寅正,秦朗、夏茂各引一千五百人出南北城门,吃过冷食后借这鼓角声摸索到北锋主营附近。与此同时,钟黎等人在泅渡之后悉数摸下烽火台,并等待牟初哨兵换班。
  牟初方过,估摸着钟黎拿下换班哨兵,秦朗与夏茂便发动了对主营的进攻。钟黎将同数量士兵换上哨兵服饰,走北侧骗得营北守卫,夺得营北栈桥及大门。此时西侧已然兵戈扰攘,钟黎令全员上马,不顾营中流窜散兵,五百人直扎营西战场。至战场时果然便见这邢涛舞着一对四十斤重的银锤,杀得正是酣畅。
  9
  “拿命来!”
  邢涛迟疑之际钟黎的刀已至面前,他忙以一锤挡刀,却觉得这修长的刀似蛇一般直望自己脸上钻。无奈双锤护面,眼前刀擦着锤炳擦出一溜火光,碰撞与摩擦发出惊雷般的声响,口鼻耳膜震颤得似要喷出鲜血。
  “好狠的刀!”邢涛勉强接下一击,强迫自己快出窍的魂魄定回躯体。仔细看去,他一双银锤上被砍出两道三分深浅的刀痕,若相同位置再接一击,怕是锤头都要被削飞出去。
  钟黎勒马回身,看看刀口,两个崩口在顺滑的刀身上十分显眼。“怪不得戴颖如此信任于你,竟能完好接下我这一击。只可惜今夜你必要殒命于此。”
  钟黎再次甩动缰绳,以直刀向邢涛刺去。邢涛先引锤向左,见刀尖直指鼻尖时迅速向右挥力,以右锤拨开刀尖,继而身体旋转,以左锤锤击马腹。似重锤击鼓一般,一声闷响后马被锤得似要腾起,随即双腿一软向前翻滚了七八个跟头才停下,口鼻中鲜血泉涌。
  马虽如愿击毙,然邢涛稍一回想便觉得方才右锤未吃上力气。原是钟黎顺势收刀,跃马而下,整个人趁着马腾空时飞至邢涛身后,长刀也随即挥出一斩。反应过来时邢涛便见自己左肩一道刀伤,血已顺着胳膊淌至左手。
  “可惜了我的马!”钟黎见马已然毙命便不由叹道。
  邢涛也不管那伤口,架着锤子又走到钟黎身前。“你没了马,这下看你还能如何嚣张!”
  四下里硝烟弥漫火光冲天,杀喊声充斥耳畔,可眼前两方的士兵似达成了默契,谁都不向前一步,也不做什么挑衅及嘶喊,一并呆望着钟黎与邢涛二人的决斗。一束束火把将两人围起,原本晦暗而清冷的深秋黎明,被猩红热烈的火光划破。钟黎的昶巽长刀尖上沾血,邢涛双锤映着橘红火光,两人隔着一丈,纷纷听着对方收敛的呼吸,注视着克制的眼神,谁都不愿先卖破绽。
  忽然寒鸦惊起,钟黎双手抬刀向前照邢涛颈部旋斩。邢涛箭步向前以左锤拨刀,右锤直冲钟黎胸口,不想刀在触锤一刹忽然转成反手。钟黎又猛然侧闪,刀背贴着身子擦着右锤过去,再一提刀便见邢涛右手指被削去两个。邢涛却也毫不畏惧,三指紧捏着锤转身砸向钟黎后背。钟黎忙背刀前挪,虽卸了些力道,但刀身还是被锤击得飞颤,手麻得险些拿不住刀。
  “狠!”
  “快!”
  两人接下一回合后同时赞叹,随后相视一笑,又转过身来以命相搏。
  钟黎借着刀长的优势,率先斩击,等邢涛招架欲要反击,便忙撤开身子,不正面接他的锤头。而邢涛也忌惮钟黎变化多端的刀法,将锤击动作收紧,尽量少出破绽。又几回合下来,钟黎看出邢涛少了两指的右手已快至极限,便又以右下旋斩击其左翼,轻点一刀后横步转身横斩其右腿。
  “不好!”邢涛挥右锤做下格挡的一刹便觉自己已被钟黎看破,果然在接触的一刹钟黎收了刀,二十斤的锤头因旋转的力道自己飞出手去。
  “承让了。”
  钟黎抬手又一旋斩,邢涛以双手握单锤招架,而钟黎又一翻后手,刀身直接转过锤头旋至内侧。钟黎后手推刀将锤拨开,再一箭步腰身一拧,便见一条刀口从肩膀到肋下,邢涛应声倒地。
  10
  黎明悄至晨光泛起,布谷鸟又开始了往日悲戚而空灵的啼鸣。北锋主营战火已熄硝烟未散,几日连着忙活下来的士兵虽已很是疲惫,但还是欣于打扫战场。
  钟黎靠在棵车轮粗的枯树上,检查着昶巽身上的伤。一番鏖战下来,刀虽没弯没裂,但刀口已然参差不齐,少不了交给铁匠修整。
  “修刀汲血染朝红,马革裹尸建武功。平明酣斗谓知己,老木倦凭温冷锋。”
  “强弩迎敌心一战,孤骑救驾险万重。天下男儿多如此,怎堪茶余道英雄?”
  随口吟诗吟至一半,钟黎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他回头见硝烟之中有一绛紫色身影缓缓走来,在墨色残骸及枯黑枝丫框住的青灰色烟雾中逐渐显现。
  “莫要接我的诗,还要消遣我。”
  “你既然知道我在消遣你,那便更说明我吟得不差了。”
  “就如此看不起我们这些男儿?”
  “明明已经靠脑子解决了的事,还要以身犯险,明明觉得重任在身,关键时候又毫不惜命。如此随着性子做出的事,还要讲什么豪情壮志,称什么江湖知音,拿来当什么英雄来传说,你教我如何看得起?”
  古羽一番话竟逗笑了钟黎,“明明在暗里想出各种办法帮忙提醒,明里却要冷嘲热讽。你这样的女子又评论什么英雄不英雄的?”他这般回敬,古羽却也未计较,只是相视一笑。
  “接下来如何打算?”
  “歇息半日再出兵,城中留下千人便可,料不会再有哪只大军出现在这石头堆了。接下来便是想辙,如何能找到戴颖的本阵。”
  两人未聊几句,秦朗便将斩获战损等粗略统计,一并交予钟黎。此一战斩敌千余,其余人在邢涛战死后便纷纷投降,这也使得玄龙军仅付出伤亡二百余人的代价。
  “粮草辎重等面上的先拉回城,其余的留着日后慢慢清点。眼下军情紧急,全军回营修整至未初,未正大军随我开拔,只留夏茂及一千人留守。”
  “明白。将军,还有一事。”秦朗见钟黎示意便继续道:“这六千多战俘如何处理?押解回城?但若将军走后又有北锋军队攻城……”
  钟黎紧了紧眉头。“押至瓮城,射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