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
这两纨绔跨海寻种之由,源于近两月之前独翁和石崇之间的一番对问。突有一日独翁问石崇:“如两国纷争,可决胜者,何以为凭?”石崇毕竟为前任大司马石苞之子,思量半晌道:“兵力士气相当,打得不过是钱粮而已。”“这钱以你石崇自是不缺,本就富可敌国,若有亏空,依名可融得之数,那也是非寻常商贾可想。可这粮如何求得,天下田亩可为定数!”石崇一愣,看着独翁戏谑的笑容,顿觉这又是自己师傅的教授之举:“望师傅解惑。”随即又道:“今日天下,丰产时无论水田、旱田至多不过二石有缺。一般年份也就一石有余,若是灾年,虽不至颗粒无收,却也是满地饿殍。”石崇自家万顷良田,佃户无数,自己又是算流水账的一把好手,这田亩产出自是烂熟于胸。“那如我告诉你,有一稻种,可一年两熟,且有第三季可种它物,你觉如何?”石崇瞪大了双眼:“有如此神物,我怎不知?”独翁用手中的破蒲扇敲打了一下石崇的脑袋:“你不知道的东西多了去了!”随即正色道:“你得走趟南日郡了……”于是便有了石崇和刘琨的南日之行。
自两位大少去了南日郡,这玉林山庄边略显空闲,独翁倒是乐在其中,身边少了个成天问“为什么”的石大少,自是清静。一边教授诸位少年郎、妙龄女各种新奇技能,当然依独翁的脾气,如果做错了,一顿臭骂是少不了的。时不时还找其中某人单独聊天,有时再和大家一起斗那“汉匈大战”,战罢又是酒食欢腾,好是个逍遥自在。
不日,石崇留在独翁身边的信使兼广陵生意总管石禄,不经意间从来往自家搬迁的货船中得到一旁人并不在意的消息:“江东豪族,周氏嫡长子,周(处)子隐奉命征讨凉州反贼。军需粮秣令其所过之州郡助之,不得有误。”此夜,独翁一夜无眠,红、绿二姬自是无感,而深知独翁做派的少年郎们顿觉应该出了什么大事。
次日凌晨,独翁一人略显凄凉地孤坐在悬潭边,一边抽着干丝瓜藤,一边喝着自酿酒水,口中却是喃喃:“该来的总归要来,开始了!”又面呈痛苦色,自锤前额:“救不救,救不救啊……?”随即大吼一声:“人呢!”半晌,无人应答,方才想起,那帮纨绔和美娇娘们全在玉林山庄呢,自己大半夜起来发疯,自是无人理睬。
独翁脑中,只记得当年初中课本上《周处除三害》的文章后,语文老师颇为励志的感慨;自己成年后再读《晋书·周处传(列传二十八)》又感慨于周处以身殉国的雄壮,不屑于那帮司马小人作壁上观的龌龊。“娘的,这周子隐老子救定了,老子可是穿越过来的!”心中想毕,大步流星地向玉林山庄赶去。
“人呢,都他妈给我起来!”“独翁,这时辰也太早了吧。”孙掌柜此刻已开始炮制各式精致早点,哑儿倒是起了,精赤着上身,揉了揉眼睛,不解地看着面带焦虑的独翁。“去,把他们就叫醒,有要事相商!”其余诸人,在哑儿地催促下,各式起床气发作,唉,锦衣玉食易啊。“耿宇昕,你醒了没。没醒去拿冷水擦脸去!”独翁一手指着睡眼惺忪的耿昕喝骂道,另一只手却指向祖逖:“赶紧去求你那老祖宗,讨个护羌校尉门下之职,救人要紧!”
一众少年儿郎、妙龄少女晕乎着脑袋,不知所以然。“娘的,白教了,一帮笨瓜,都如同笨喜一般了。”独翁一边破口大骂,自己倒是倒足一海碗淡酒,又恨铁不成钢般怒道:“西北之事,却要依仗江东豪门,为什么?”众人大眼瞪小眼,纷纷摇头。倒是平日大大咧咧、稀里糊涂的祖逖,半晌憋出一句话:“借西北之乱,削江东豪门。”“咦,你小子有点脑袋啊!”随即又是一阵恼怒:“那你还不赶紧滚回中京,好歹求得个护羌校尉麾下长史、司马一职,再不济从事也可。娘的,不管何职,可领兵即可。西域你不可去,你得留在江东,就你那性子,去了西域不是尿裤子就是头脑发热,人选我再想想。”祖逖都已经听懵了,愣了好久才回魂,大喝道“祖仁,备车,去东关码头!”
“石禄,赶紧备轻舟,追上你家少爷,并命你家商号在扬州的货船跟上。告诉他除了种子,回载粮秣回来,能带多少带多少!”这一连串的吩咐下来,独翁已是满头大汗。招招手,绿衣乖巧的递上酒水。“咕咚咕咚”地一阵猛灌,长吁一口气,不顾礼仪地用衣袖擦擦嘴角:“都散了吧,耿宇昕,你等会,予你有话。”
“可愿去凉州……”“啊——!”惊呼声却不是出于耿昕,而是红衣,一张妩媚中透着英气的小脸已是煞白,身子似在发抖。独翁一愣,自己大条的性子从未想到过这点,只得嗫嚅道:“又不是去送死……”
“我扶风耿氏本就是马上世家,那空旷大漠、骏马奔腾之所,先祖们已不知飞掠几许。今中原即将有难,我耿宇昕既为世代西域将门之后,自是无可推卸!”
“死死守住河西之地,不可让异族过大散关一步。军资粮秣我自会让石季伦想办法,速回扶风祖地,招兵买马,精而不滥,两三千足以。”一口气说完,独翁似有些疲惫,蹲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喘息片刻:“老了,让孙掌柜准备一些酒水部。征战万里之外,不知几许方回,咱师徒两好好唠嗑唠嗑。”说罢,便向自己的蜀岗小屋走去。耿昕看着独翁那略显落寂的身影,心中莫名的绞痛。张开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揉着太阳穴,一屁股坐在独翁刚刚做过的石块上,自顾自的生闷气。
“凉州好地方啊。”耿昕猛地抬头,一袭红衣俏生生地立在自己身前。很罕见的,红衣一向素面朝天的做派,此刻却是描唇饰眉、步摇流苏、素手红甲。本就妖媚的身段,经这一番装点,看得耿昕是目眩欲晕。红衣也不在意耿昕那如同傻子般的表情,大咧咧地坐在另一块大石头上,又很不雅地将双足搁在另一石块上,脚趾还顽皮的乎张乎收。“养父大半生都丢在了凉州,”红衣淡淡说道:“家父为前魏犯官,忧愤而亡。吾自是充入司教坊。年幼时妈妈颇为喜爱,甚是照顾,机缘巧合下遇到养父。最记得那日,生母身怀六甲,我去抓药,瓢泼大雨下,一队车马,带倒薄身。但有一双大手扶起,惊吓中,抬眼看去,却是一袭蟒袍。”说道此处,红衣似有哽咽。耿昕不知所措,慌乱中竟掏出一根按照独翁所需烘干剪好的丝瓜藤。红衣也不在意,不知从哪摸出个火折子,自己点上,深吸一口,初品此物的他,自是一顿猛咳,小脸通红,却是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又浅浅地抽了一口。手忙脚乱的耿昕,又稀里糊涂地掏出了酒葫芦,红衣也不客气,猛灌一口,耿昕倒是庆幸,还好是淡酒。
“幼时最高兴的时候,就是被养父捧在膝上,听其讲述那凉州的风情轶事。那翠绿绿满卷的草甸,蜿蜒清澈的小溪,如片片云朵般的羊群,听罢,总觉得自己就是属于那里的。但,我没去过……”“我带你去!!”耿昕不知而来的勇气。“真的?”红衣本就亮澈的双瞳又添了欣喜之芒。“大丈夫纵马草原大漠,怎少得了红衣红颜!”这真实吃了豹子胆了,耿昕这榆木疙瘩平生第一次耿昕说出了如此豪放浪漫之语。
“噗……”当独翁看到依偎在耿昕身边的红衣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口淡酒喷出,又呛了自己一阵乱咳。“你,你……,这也太快了吧!”“良人良辰良景,美情美艳美人,就这么回事呗。”不管在即身边早已羞红了脸的祖逖,红衣大大方方的紧了紧自己牵着的祖逖的左手,傲然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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