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惊雷与余波

  “皇四子薛镇,德才兼备,忠孝两全今册封皇四子镇,为靖亲王置秋安城以东,白夜河以西,雪封山以南,大德城以北,凡八百里为封。茅土分颁,作藩屏于帝室;桐圭宠锡,宏带砺于皇家即日就藩,特赐怯薛军千名以为卫,加黄金十万两、丝绸五百匹钦哉!”
  空旷的府邸,灯火摇曳昏暗,只有传旨太监的声音高高响起。
  圣旨虽然冗长,但不论是宣读的,还是跪地聆听的,抑或是在远处凝神偷听的,都能很敏锐地从中抓住那些关键的字眼。
  收起圣旨,望着那个依旧跪地的身影,传旨太监心中涌起一丝惊讶和佩服。
  在今天之前,准确地说是这封圣旨下达之前,谁能想到这位最不受陛下待见,又和那位牵扯最深的四皇子能够逆风翻盘,成为四位皇子中,第一个封王之人。
  回想起今日的流言种种,那丝钦佩之意愈发壮大。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传旨太监想起刚入宫时老太监教导自己的话,对它又多了一丝理解。
  他赶紧卷起圣旨,看着裴镇,脸上堆满笑容,“恭喜靖王殿下。”
  裴镇站起身来,面色平静地从传旨太监的手里接过圣旨,不卑不亢,“连夜宣旨,辛苦公公了。”
  传旨太监连连摆手,“靖王殿下言重了。”
  崔贤默默上前,将一个钱袋递到传旨太监手中,“公公辛苦。”
  传旨太监犹豫了一下,接过钱袋,笑着道:“那咱家就斗胆与靖王殿下同乐一回。”
  裴镇笑着拱手,“恭送公公。”
  崔贤又拿出几个略小一些的钱袋,塞入同行太监的手中,然后将他们送至门外。
  站在大门口,崔贤默默感受了一下潜藏在四周的气机,笑着关上了门。
  裴镇站在院中,看着身旁众人,扬了扬手中的圣旨,展颜一笑。
  惊人的消息插上翅膀,飞往值得第一时间知晓的每处府邸。
  “哐!”
  一个金属酒盏被狠狠砸在地面上,然后重新蹦得老高,再旋转晃动出一阵绵密而令人烦躁的声音后,终于停住。
  薛钧**着精壮的上身,古铜色的肌肤上弥漫着不少的伤痕,犹不解气的他一拳将面前的案几砸成两段,然后一脚踢开。
  “亲王?八百里的封地?他算个什么东西!征北漠,入西域,老子为了朝廷出生入死多少次都没得到的东西,一个只知道庇护在叔父羽翼下的废物凭什么!父皇为何如此!”
  在他的对面,安静地站着一个身着草原服饰的汉子,他淡淡道:“事已至此,生气有何作用?不如多想想解决之道。”
  薛钧鼻孔中重重喘了几声粗气,渐渐平静下来,“
  我明日一早,进宫见一见母妃,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消息。”
  草原汉子点点头,“搞清楚在你们离去之后,长生殿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才能猜到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然后才敢出手落子啊。”
  薛钧站起身来,高大壮硕的身子将灯光都挡住大半,显露出一种摄人的压迫。
  可站在他对面的汉子却纹丝不动,不卑不亢。
  “辛苦舅舅了,早点休息。”
  薛钧一抱拳,推门走出。
  草原汉子双手负后,静静思索。
  “靖王?有点意思。”薛铭从浴桶中站起。
  修长挺拔的身形,线条分明的肌肉,肌肤上还凝着一颗颗透亮的水珠,看得一旁伺候的侍女俏脸微红。
  他轻轻挥手,屏风之外禀报的心腹便无声离去。
  一把抓住正在为自己温柔擦拭的那双柔荑,面容俊秀的薛铭凑近侍女的面庞,“你说我的兄弟有了大出息,我该不该去祝贺一下啊?”
  侍女低着头,耳根红透,声若蚊蝇,“应该去吧?”
  “啊!”
  原本的呢喃声骤然变得高亢,有一双魔爪正在不安分地游走。
  似乎全身的骨骼都在刹那间失去了力量,侍女的身子一软,跌进了薛铭的怀中。
  侍女红透的脸上满是羞涩,呢喃一声,轻轻后仰,一翦秋水望着薛铭,皓齿轻咬住一根手指。
  薛铭哀叹一声,“红颜祸水啊!”
  “殿下,该去了。”
  “去什么啊去!要去也是明早再说的事。”
  啪!
  一声清脆的拍打,激起一阵荡漾。
  宽大的浴桶中,水波摇晃,呢喃声声,和水汽一起弥散在浴室之中。
  这厢红烛帐暖,那厢寒凉彻骨。
  薛锐闭着眼,一言不发。
  前来报信的心腹僵硬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此刻他无比怀念乌先生,若是乌先生在此,定然可以轻松解围。
  “下去吧。”
  过了许久,薛锐似乎终于发现了他的存在,开口解放了他。
  在自己亲信如蒙大赦般逃离之后,屋子里又只剩薛锐一人。
  不过他早已习惯,并不会觉得孤独。
  但有时候,孤独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薛锐知道,他需要尽快和留守封地的乌先生汇合,商讨应对之策。
  片刻过后,他拉开房门,吩咐道:“收拾行囊,明日启程,返回寝甲沙海。”
  类似不同的反应,在北渊的顶级权贵之中接连上演。
  今夜的长生城,宁静之下,多的是不眠人。
  但这些不眠人并不孤单,千里之外的天京城中,同样有人睡不着觉。
  雾隐谷那场屈辱失败的余波终于荡漾到了天京城中。
  汇报完了那边的详细内容后,曹选匍
  匐在宫城深处的那间偏殿之中,冷汗涔涔。
  不大的宫殿内,气氛凝重,但曹选甚至希望这片宁静久一点。
  因为开口,就意味着宣判。
  执掌司闻曹多年的他,向来对那些所谓的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说法嗤之以鼻。
  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才有机会翻盘。
  “你该死。”
  杨灏冷漠的声音,将曹选心中仅存的一点希望击得粉碎。
  “这么多年司闻曹统领白当了不成?占尽优势的情况下不知道尽快锁定战果?还当什么忠犬,你都蠢成猪了!”
  荀忧站了出来,厉声呵斥,说到激动处,干脆一脚踹在曹选的肩上,将他踹翻在地。
  连忙重新伏跪下来的曹选心中没有怨恨,反而对国师大人充满了感激。
  以他对杨灏的了解,怒气若是能发泄出来,他并不介意稍稍显露一点仁慈。
  果然,在荀忧的引导下,杨灏的情绪似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狠狠训斥了自己的这条忠犬好久。
  最终,他冷冷道:“司闻曹你就别想回去了,卫红衣干得不错,看在你多年辛劳,又举荐有功的份上,朕给你安排个去处。”
  曹选只觉得身子一软,差点没幸福地晕过去。
  “柴玉璞死了,你去清溪剑池接他的位置吧。”
  曹选结结实实地磕着头,“谢陛下!”
  “不过别想我给你什么支持,自己去,那个位置你能坐下来就坐,坐不下来,朕不养废物!”
  “陛下放心,臣一定办好!”
  别说清溪剑池了,就是让他去北边打仗,曹选都不会皱一下眉头,把命留住,比什么都重要。
  “滚!”
  杨灏冷冷一喝,曹选带着被冷汗浸透的后背赶紧滚蛋。
  殿内重归平静,荀忧望着杨灏怒意未消的样子,微笑道:“陛下这一下可是将曹选吓得够呛!”
  “不吓吓这些混蛋,他们根本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杨灏也重新微笑了起来。
  “韩飞龙想来会铭记于心的。”荀忧挪谕道。
  想起前日韩飞龙的遭遇,杨灏也哈哈一笑。
  “那个郁南这次居然活了下来,也是有些命大。”
  一番变故,有许多人的命运都将被改变,个儿大些的,就需要殿中君臣二人亲自斟酌了。
  杨灏皱了皱眉,“他这个身份倒还真不好安排。你有什么好主意没?”
  荀忧微笑道:“不好恶心自己人,那就去恶心别人怎么样?”
  杨灏一挑眉,“怎么说?”
  “比如,北边?”荀忧缓缓抛出这个设想,笑容活像一个阴险的狐狸。
  杨灏略一思索,一拍大腿,“就这么定了!具体你来安排。”
  “遵旨。”——
  殇阳关战事吃紧,大端积蓄多年的国力在六族的倾力协助下悄然释放。
  络绎不绝的军械粮草和各种物资都被流畅地运送到北方边境,然后在兵部的统一安排下,送入各处军帐、城池和堡垒中。
  既然战事已起,大军主帅的位置自然成了朝野最瞩目的事情。
  原本优势最大的韩飞龙似乎听说将一件大差使办砸了,失了圣眷,定然无力染指北伐主帅一职。
  于是,许多人的心思都开始活泛了起来。
  骠骑将军、车骑将军这两个军中巨头自不必说,就连老朽不堪的大将军胡律光都在家中后辈的怂恿下,上了一封自荐书,让杨灏哭笑不得。
  但当所有人明争暗斗了数日,闹得沸沸扬扬之际,杨灏却直接颁布了拜将诏书。
  主帅之位,还是那个男人的囊中之物。
  当消息传到北面,严阵以待、装备整齐的大小将领和军士都在震惊中,等着那个屹立不倒的男人的到来。
  此刻的韩飞龙,却趴在一辆急速行驶的颠簸马车上,愁眉苦脸。
  一直渴望参与进北面战事的黄大兴和杜若言二人,终于得偿所愿,跟着征北军大帅一起北上。
  可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居然也是一脸郁闷。
  韩飞龙看着两个倒霉蛋,叹息道:“让你们俩为我背了锅,一撸到底,成了大头兵,我的心里很是愧疚。”
  黄大兴扭头望着韩飞龙,“得了吧,我可看不出来。”
  杜若言也点着头,“一点都看不出来,最多能瞧见点幸灾乐祸。”
  说来也奇怪,原本是一方都尉的时候,瞧见韩飞龙这等军方重臣,那是打心底里胆战心惊,毕恭毕敬。
  如今成了个普通大头兵,反倒没了多少敬畏,甚至都敢开些玩笑了。
  韩飞龙搓着手干笑两声,“别慌,等咱们到了北边,一起大展宏图!”
  黄大兴瘪了瘪嘴,“你先把你屁股养好再说吧!”
  杜若言哈哈大笑,韩飞龙老脸一红,“过分了啊!”
  三个军中铁汉真正地相视一笑,一颗心都飞到了殇阳关前。
  真刀真枪的铁血沙场,才是属于他们的舞台——
  黄大兴其实对这个结局挺满意。
  于公,在温凉的使用上,一顶用人失察的帽子扣上来,他是躲也躲不掉的,不死都是万幸;
  于私,温凉死前的那番话,也让这个心眼实诚的军中汉子消去了被欺骗的感觉,心中多了些慰藉。
  要说唯一有点什么念头的话,那就是温凉那位突然失踪的师父关飞鸿,如今身在何方。
  豫章城,一间隐秘的小院,院中一个
  隐秘的房间。
  一个男人站在房中,两只手交叠在腹部,身子微微前倾佝偻,将一种叫做毕恭毕敬的姿态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个男人,赫然正是落梅宗下南山居的掌柜,陶贵。
  神秘的陶贵。
  在他的身前,站着另一个人的背影。
  “关飞鸿安排好了吗?”
  背影突然问道。
  陶贵恭敬开口,“您放心,已经被秘密送去了锦城。”
  “没出什么岔子吧?”
  “有您提前的吩咐,无人知晓。”
  “接下来,盯住两个人,杨洵和郁南,一切动向,随时汇报。”
  “您放心。”
  “办好了事,我才能放心,我放心了,主人才会放心。”
  “是。”
  提到那个人,哪怕只是个尊称,陶贵都感觉额头有些微微湿润。
  “之前你那封信送得挺好,主人很满意,回头会有奖励给你。”
  陶贵正要下跪谢恩,耳畔传来冷冷的声音,“我们不搞那一套,好好办事。”——
  夜色深重,在崔贤的安排下,众人都歇下了,几日的风尘着实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笃笃笃!”
  有节奏的轻轻敲门声在裴镇的房门外响起。
  当裴镇拉开房门,迟玄策拎着一壶酒,站在门口。
  “裴兄可有北渊地形图?”分头坐定,迟玄策一边给自己和裴镇分别斟上一杯,一边问道。
  裴镇摇着头,“地图这种东西,哪儿是随便谁都能私藏的。”
  说着他心念一动,从方寸物中取出一个玉佩,真元注入后亮起淡淡的光芒,将二人笼罩其中。
  看着这片光芒,裴镇的神色黯然,“迟兄有什么问题就说,不用担心有人偷听。”
  “长生殿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迟玄策目光灼灼。
  这是谋士在试探主公的信任,也是一场关于心胸和未来的考验。
  裴镇定定地望着迟玄策的目光,最终化作一声叹息,将殿中的一切细细讲来,就着薛征的遗物,借着薛征的庇佑。
  迟玄策举起酒杯和裴镇碰了一下,将那种感同身受的悲愤一饮而尽。
  “这或许是一次捧杀。”迟玄策直接了当地讲出了自己的怀疑。
  裴镇的手一抖,面露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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