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和尚
再次起身,披一件衣服出了门。
顺着河道往前面走,随着奔腾的河水往海边去。
狂风掀起的巨浪发出的咆哮声,遮盖了这座匍匐在山脚的小城悲惨的叫声。
站在高高的崖石之上,飞溅的浪花,让他浑身冰凉。
但是他没有退后一步,依然傲然的站在这里。
“镇长,”麻三小心翼翼的走过来道,“这次咱们都长脸了,很多人知道咱们溯古镇保安队,都传咱好呢,刚刚还有人给咱们送东西吃。”
纪墨道,“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但是真回想起来,下午救了那么多人,还是挺骄傲的。
麻三嘿嘿笑道,“现在提起来纪老疙瘩,就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纪墨没好气的道,“整这些虚的做什么,盯紧一点,一旦西北省撤关卡,没那么严,咱们差不多就回去。”
东方港不是别的地方,是北岭省大型港口之一,北岭是不可能这么轻易放手的,与西北省势必有一场大决战。
他们这些普通人,为了不受牵连,最好的办法便是跑的远远的,而且有多远跑多远,坚决不做那被殃及的池鱼。
“你放心吧,我一定盯得紧紧的,”麻三又接着道,“朱家老太太爷,还有梁镇长他们都来货栈住了。”
纪墨问,“酒店不是好好地吗,又没被炸塌,跑这来干嘛?”
麻三嘿嘿笑道,“我也是听岑久生说的,他说那个酒店的什么梯子坏了,专门用电的那种。
昨晚上那些财主们一口气从七八层楼下来,太急了,人推人,何家那老头子直接被人压在地上,半晌都喘不过气,额头都肿的。
今天说什么,都不在那住,出点什么事,跑不急。
这一窝蜂全挤这,搞的很多伙计都没地睡,干脆就在后面马棚里搭铺了。”
纪墨道,“管他们呢,别占咱们地方就行。”
麻三道,“那不能。”
纪墨回到货栈的时候,碰到了在门口咬烧饼的简忠。
纪墨等他吃完把手上的碎屑舔干净后,才走过去笑着道,“要酒吗,我这里有酒。”
简忠笑着道,“那就太好了,昨晚这一仗打的,什么都供应不上,想买吃的都没地方。”
纪墨道,“跟我进屋,我那里多着呢。”
纪墨没拆穿他,作为一个大港,虽然发生了战事,但是物质供应上并没有出现短缺,很多米铺、饭店依然正常营业。
进了屋,纪墨让麻三把自己晚上未动的翻饭菜去后厨热一热后重新端了上来。
纪墨递上筷子,又给斟满一杯酒,笑着道,“吃吧,别客气。”
简忠道,“那就不好意思了。”
快速的端上碗,没费工夫就把一碗饭扒拉干净,然后又迫不及待的把杯子里的酒灌进了嘴巴里,喝完后还砸吧下嘴,意犹未尽。
“来,我给你倒上。”这一次倒酒的是麻三。
简忠笑道,“多谢,多谢。”
说着又多看了一眼麻三。
麻三道,“我们镇长说了,你今个帮了不少忙,理应要谢你的。
还说你有真本事,大家都得向你学习。
我还说呢,十个我这样的,也打不过你这样的一个,学不来。”
“应当的,”简忠又对麻三道,“小兄弟,你年纪轻轻,脚下无根,我是佩服的,按理说,是我学不来。”
“师傅领入门,后面全自己瞎琢磨的。”麻三嘴上谦虚,可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得意。
他这腿上功夫,在同行圈子里是非常出名的。
他认第一,谁敢认第二?
“了不起。”简忠说完又把杯子里的白酒喝完了。
纪墨从口袋里摸出来五块大洋,放到简忠面前道,“兄弟,你千万别多心,没别的意思,就是我的一点心意。
萍水相逢,相识不易。”
简忠由着麻三给他倒酒,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那大洋,最后忍不住道,“今个一整天,我看很多人喊你镇长,你是溯古镇的镇长?”
纪墨笑着道,“副镇长,而且大东岭这种地方你是知道的,偏僻荒野之地,什么官都只是摆设。”
简忠摇头道,“我看你出手很大方的,你们这个保安队也不少赚钱吧?”
纪墨诧异的道,“保安队怎么赚钱,全是赔钱。”
黑吃黑的事情他能说?
那也太傻了些。
简忠道,“你们是护送财主们来的,这一趟不能白跑。”
纪墨道,“这倒是实话,我们确实是拿了钱的。”
简忠道,“就是人少了些。”
纪墨肚子空空,看简忠吃的香,也忍不住咬了口桌子上的饼子,呷口酒,接着道,“不少了,人多了养不起,一个月要给一块钱大洋呢。”
简忠又疑惑道,“那个叫大头的,买媳妇就花了十块大洋呢,攒钱也不容易啊。”
纪墨听清了这话的意思,工资这么低,但是包大头怎么来的钱?
他笑着道,“是这样的,比如我们这一趟回去,保安队的人是有钱分的。”
“那是极好的。”简忠先是点点头,接着又伸着脖子道,“那你们还招人吗?”
“招人?”纪墨感觉有点突然,但是想了想还是要拒绝,“不怕你笑话,咱们保安队都是镇里的人,家里都有地,是靠种地过日子的。
大家来入保安队,只是出于自保的目的,不是为了这三瓜两枣。”
底细还不清楚,纪墨不敢贸然招进去,更何况这人还有点能耐,不是一般人能约束的住的。
简忠道,“那好办,我家里离这里不远,往南去,五十里地,明日我去接老婆孩子,把家迁过去。”
纪墨诧异的道,“你不是和尚吗?”
简忠更是诧异的道,“和尚怎么了?”
纪墨被问的一愣一愣的,最后还是忍俊不禁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虽然你吃肉喝酒娶老婆,但是你依然是个好和尚。
可惜啊,我这地小,怕你施展不开。
别耽误了你的远大前途。”
简忠又重复问道,“你是副镇长?”
纪墨道,“是,是副镇长,但是没什么权利。”
简忠道,“在山上建庙,你做不做得了主?”
纪墨道,“大东岭就是山头多,随便你选,但是有一点,我是不能出钱的。”
简忠道,“那就好了,那等我攒够了钱,就重新建个庙。”
“你不是还俗了吗?”纪墨问。
简忠道,“那只是暂时做不了和尚,早晚还是要做回和尚的。”
“兄弟,从一而终,善始善终,佩服佩服。”
纪墨昨个夜里和他聊天,觉得这人逻辑思维清楚,眼界也宽,但是现在再跟他一聊,感觉完全不是一个正常人啊!
简忠笑着拱手道,“彼此,彼此。”
纪墨拒绝不了,只能让他先暂时入了保安队。
简忠抄起桌上的五块大洋,连夜走了,说是要回家接老小。
麻三道,“这不能不回来了吧?”
纪墨道,“不回来更好。”
在门口点着一根烟后,靠在门柱上,刚好看到了殷悦,边上跟着的是一个抱着木盆洗衣服的小丫头,纪墨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她的名字。
纪墨问,“要帮忙吗?”
殷悦从小丫头手里夺过木盆,然后气呼呼的道,“别,你是副镇长,我哪用得起啊。”
纪墨跟着她后面到了河边,在一边蹲着道,“昨个晚上,你们都还好吧?”
殷悦一边搓衣服一边道,“当然不好!我差点脚崴了。”
又转过头看着纪墨道,“你在笑?笑的很开心啊?”
纪墨道,“没有,没有,我是那么没同情心的人吗?
即使我要笑,也偷偷躲被窝里笑,当着你面笑,那多不好意思。”
“你混蛋。”殷悦毫不客气的朝着纪墨泼了一把水过去。
“哟,开玩笑的,你还来真的啊。”纪墨不在意的抹了抹脸上的水道,“看到你们没事,我才这么开心的。”
“算你还有良心。”殷悦冷哼一声道,“听说你今天救了不少人?”
纪墨道,“那是,多的数不过来,我这也算是拯救苍生了吧?”
殷悦低声道,“你别和他们抢风头。”
纪墨不解的道,“和谁?”
殷悦道,“就是他们!你们差不多就赶紧走吧,不要留这里了。”
“你放心吧,多留一天我多受罪一天,鬼才想留这里呢。”纪墨好奇的道,“这海面上停了那么多舰船,也不安全了,你们还要去安山吗?”
殷悦道,“要去的,还要等几天吧。”
纪墨道,“那我就祝你们一路顺风。”
转身回屋睡觉,一夜无话。
第二日,已经归于西北省的东方港政府开始发挥正常功能,而东方港的商会也协助维持市面。
坍塌的、烧毁的房子被彻底拆除,无人认领的尸体和垃圾被一起铲走。
西北军设立的关卡在一步步撤销。
马路上重新出现拥挤的人潮,好像昨天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得。
一辆辆军车,一排排大兵整齐的穿街而过,大家都慌忙的靠立在两边。
当头是一辆黑色的轿车,坐着一个意气风发的男人,一手拿着雪茄,一手不停的朝着人群挥手致意。
站在纪墨边上的田汉民用羡慕的语气道,“我要是能这样,这一辈子就不算白活了。”
纪墨斜着眼看了他一下,就当做没听见。
保庆和邱陵等人从山上下来了,只留下贾海利、杨老实和杨八指三个人留守。
保庆道,“我就是不放心你们,下来看看,顺便买点东西,山上连酒都没有。”
纪墨点点头道,“等外面的关卡彻底撤掉,我们就能回去。”
中午,大家吃饭没跑远,就在货栈门口的面馆里吃的,除了面,还让老板加了不少的肉。
饭刚吃到一半,崔更人便跑过来道,“不好了,不好了!”
纪墨道,“什么不好了?”
崔更人上气不接气的道,“田汉民和邱陵去参加征兵了!”
“一口气说完,什么征兵?”
纪墨一头雾水,邱陵下山后,客栈待不住,要出去溜达,纪墨也就同意了。
不会又闹什么事情吧?
崔更人道,“西北军在海滩那边设征兵处,田汉民和邱陵在那排队报名呢。
我一个人拦也拦不住,镇长,你快去吧,再晚点就上了登记名册,反悔都没用!”
纪墨气的跳脚,饭碗一撂,丢下一块钱大洋,跟着跑出了饭店!
“腿脚快的先去。”
纪墨对保庆和麻三等人喊道,“包大头,你在家呆着,你哪里”
保安队众人已经绝尘而去,他喊什么都没人听得见了。
大街上空荡荡的就剩下一个崔更人陪着他了。
崔更人跟着纪墨的步伐,边走边道,“镇长,这次也不怪我,他们俩都是小孩子心性,以为自己天下第一,大杀四方呢。”
纪墨刚跑了一里地,已经累得满头大汗,看到黄包车扬手,也没有一个停下来,不得又加快步伐。
不管是田汉民还是邱陵,要是在这里丢了,他回去后怎么向他们家里的父母交代?
怎么有脸面对他们的父母?
特别是邱陵,家里就他这一根独苗苗,要是有什么闪失,邱文肯定跟他没完!
越想越是气急。
“就在那里!”崔更人指着沙滩边上一列长长的队伍道,“报名就给三块大洋,都是一些球不懂的半蹶子,想发财想疯啦。”
纪墨跑过去的时候,保庆等人已经找到邱陵和田汉民,不过这俩人没有乖乖的从排队的人群走出来,而是与保庆等人对峙。
“田汉民,你信不信老子能揍死你!”保庆这边七八个人生怕引起维持次序的军警的注意,没敢靠的太近,装作看热闹的人群,离着田汉民和邱陵有点距离,保庆低吼道,“快点出来。”
在保安队里,田汉民是年龄最小的,保庆待他几乎亲如子侄,经常传他自己手头会的一些东西,几近是师徒关系。
此刻,田汉民如此行事,让保庆恨铁不成钢。
“邱陵,你是队长,你怎么也这么不懂事。”
对于邱陵,保庆更多的是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