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赵文煊年轻力盛,隐忍时间也足够长了,一开了禁,即便着意疼惜顾云锦,情到炽处,难免失控,折腾一番下来,也够呛的。
事罢,顾云锦沉沉昏睡过去,赵文煊给她清洗穿衣,她亦一无所觉。
这般一觉到天明,赵文煊身心舒畅,早早便睁了眼,顾云锦却还在酣睡,他密密拥了她,舍不得离开半分。
这般温存良久,右次间方向却传来一阵嘹亮的啼哭声。
小胖子醒来了,这么小一点的人,却有几分起床气,他日渐眷恋母亲,每天醒来皆啼哭,总要偎依在母亲怀里,才肯止住。
往日这个时候,乳母不敢怠慢,得赶紧抱了他,颠颠儿往内屋去了。
不过今儿,乳母却不敢,昨夜内屋叫了水,她是知道的,要是贸然冲进门打扰了,主子们未必高兴。
她只能小心翼翼抱着钰哥儿,哄着他。
小胖子不买账,他嗓门贼大,哭声震天,让右次间一众下仆慌了手脚。
赵文煊撩起锦帐,披衣下床,回头给顾云锦掖了掖被角,便大步往右次间行去。
他接过儿子抱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哄着,“你哭什么?若是扰了母亲,可就不是个好孩子。”
小胖子换了个怀抱,哭声顿了顿,撩开眼皮子看看,撅了撅嘴,又哭。不过这回,哭声小了许多。
他到底也很亲近父亲的,赵文煊耐心哄着,他也就抽抽噎噎地停下来了,不过,大约今天没见到母亲,小胖子今天特别粘人,吃饱了饭后,他便要回到父亲怀里,否则就继续哭。
赵文煊今日还有公务要处理的,他看了看滴漏,干脆决定带小胖子一同前去。
他让人将暖轿抬上门前回廊,然后用大扇屏风把回廊封住,再用熏笼烘暖,吩咐丫鬟婆子小心伺候顾云锦后,便抱着儿子出门,登上软轿,往前殿而去。
于是,参与议事的诸位谋士,就看见神奇的一幕,他们向来沉稳不拘言笑的主公,今儿竟抱了一个奶娃娃,正坐在大紫檀书案之后,垂目看着,他神色虽一如往日,但眉梢眼角还是染上了柔和。
他怀里的那个奶娃儿胖嘟嘟的,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珠子滴溜溜,听到有人说话,便立即转过来盯着。
那模样儿,一看就是个机灵的。
奶娃儿的身份,不用人说大家都懂,这必然是府里的小公子了。
韩易水反应最快,他立即用惊奇赞叹的语气,大大夸奖了小胖子一番,其他人虽暗恨他抢先,但也赶紧顺势夸了一同。
明知道诸人有夸张的成分,小胖子他父王依旧通体舒泰,心情大悦之下,薄唇不禁微扬。
看来这职场,适当的逢迎果然必须,这活儿古今皆适用。
闲话说罢,诸人便进入主题,就着京中的情报分析一番后,韩易水拱手道:“殿下,依在下看来,陛下年纪渐长,态度越发暧昧,这京中局势,不久后,大约就会发生变化。”
韩易水说的,其实已经很隐晦了,实际上,皇帝除了年纪越发老迈以外,近两年身体越发不好了,每到严冬,总要生病,这不,今年入了冬到现在,已经病了两场了。
这两次的病虽没去年凶险,但也足够给皇帝敲响警钟了,况且他年纪大身体差了,精力难免不济,这样一来,危机感自然更盛。
皇帝这种生物,疑心病轻不了,如今他眼皮子底下,整天蹦跶着两个不论露骨与否,皆是虎视眈眈着他屁股底下那张龙椅的儿子,他如何能坐得安稳。
最重要的是,他这俩儿子很是年富力强。
于是,皇帝行事就越发莫测了,不过总体方向却一个,就是明里暗里打压留京的两个皇子,连越王也不例外了。
只是这儿子已经成长起来了,不是说打压就能打压的,因为皇帝总不能废了他们。
而这种时候,朝臣勋贵们心中清明,看当今这模样,大约变天就在这几年了,他们态度难免微妙,更有甚者,已经明目张胆压上筹码了。
因此,韩易水大胆推测,皇帝虽然老了,但他向来不昏庸,很有可能,他会召其他皇子进京,把京城这潭水彻底搅浑。
届时,皇帝便能高坐龙椅,看诸子折腾,他关键时平衡一下就可以了。
老皇帝膝下皇子不多,一共生了八个,其中头两个不足一岁夭折了,便没有序齿,于是,本来行三的太子成了嫡长子。
余下的六个,二皇子三皇子童年早夭,赵文煊排第四,越王排第五,还有一个宫女生的六皇子,亦早早被封到西南去了。
这么一来,皇帝若要召皇子进京,赵文煊绝对是少不了的。
韩易水此言一出,余下诸谋士纷纷附议。
这一点,赵文煊早就考虑到了,他今日让大家来,便是商议一下进京前的准备。
他心中早有了思路,听取了众人的意见后,再小幅度调整了计划,接着,便将其中一些差事分派到诸人手中。
等事情妥当,众人告退后,赵文煊招来徐非,沉吟半响,吩咐道:“徐非,坤宁宫那边现如何?”
西南奇毒一事,虽已经把下毒者破,但事情远没结束,白嬷嬷服毒自尽,临终的话语看似悔恨,但实际上,她就是对幕后种种避而不谈。
赵文煊心中清明,对于白嬷嬷的的悔恨半点不为所动,不过,他却敏感留意到对方最后一句话,“殿下若是想知悉全部真相,当往皇后娘娘身边设法。”
说一千道一万,白嬷嬷对自己的行径未必后悔,但心中不甘肯定有,要是当初没有被拽进这个泥潭,她就无需服毒自尽,而是能如老封君般的,舒舒坦坦地过日子。
很明显,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句话,并不适用于白嬷嬷。
赵文煊已不会相信她分毫,但他事后仔细思索一番,若要得悉全部真相,往坤宁宫方向使劲必不可少。
于是,他早就命京中探子动了起来。
“回禀殿下,”徐非拱手,“这两个月坤宁宫中,皇后身边亲近之人按部就班,并未发现不妥。”
按部就班,意思是说未有可乘之机,能够进一步打开缺口。赵文煊虽有不少探子放在皇宫,坤宁宫也有,但这些人只在外围,普通消息能打听到,事关机要的话,就暂无能为力了。
皇后到底是皇后,即便如今有些式微,被张贵妃步步逼近,但她在皇宫足有营了二三十年,探子们要打进她身边,即便肯耗费时间心力,亦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接着,徐非话锋一转,说起另外一件事来,“只不过,今早刚收到京中传信,提起一件小事,说是皇后乳母岑嬷嬷,日前写了请安信,递到宫里去了。”
“京中探听一番,将这岑嬷嬷的最新消息,一并送了过来。”话罢,徐非将刚刚收到的传信奉上。
这个岑嬷嬷,赵文煊不但认识,他还颇为熟悉,因为她是皇后的乳母,是皇后的第一心腹。
赵文煊年幼时,就养在坤宁宫,长大搬到皇子居所后,也常给皇后请安,这岑嬷嬷,他很有印象。
他接过徐非奉上的密信,垂目扫了一遍。
岑嬷嬷年纪大了,今年春天已经出宫荣养,如今就住在京中一处三进宅子中,养上二三十个个下仆,也当起正经主子来了。
经历类似的宫人其实不少,她们都会尽可能地延续与旧主的情谊,毕竟,京城这地头,大大小小的权贵官宦极多,光有银钱并不算稳妥。
岑嬷嬷作为皇后乳母,当然不存在这个问题,然而,这也不影响她写信进宫请安。
这本属寻常,只不过,坤宁宫的探子如今正密切关注皇后身边,大小事情都不放过,这事儿禀上去后,探子头目立即决定,调查清楚岑嬷嬷近况,连同这事一同上报。
赵文煊看过密信后,眸光微闪,这岑嬷嬷伺候皇后几十年,是头一个心腹,若说皇后有什么隐秘事要办,估计必要经她的手。
“徐非,”赵文煊略略思忖,道:“你传信庆国公府的探子,详细打听这岑嬷嬷相关的一应事宜,不管大小,统统报上来。
岑嬷嬷既然知道无数隐私,但皇后还是让她出宫荣养了,可见必要的防备不会少,贸然动手誓必打草惊蛇不说,真相亦未必能知。
既如此,就先细细寻找一下,看能否找到个突破口。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赵文煊是要与顾云锦共度白头,好好养育孩儿们的,现在与皇后太子对上,显然并不是一个好决定。
至于从前的血债,总有加倍讨回来的一天。
赵文煊抬眸,目光沉沉。
徐非听了主子吩咐,立即应了一声,推下去传信了。
至于接下来的时间,赵文煊就没空操心公事了,因为小胖子安静待了半天,有些不耐烦了,撅撅嘴就哭了起来。
他抱着儿子站起来,一边耐心哄着,一边瞥一眼滴漏,见已是午膳时辰,干脆便直接会明玉堂去了。
小胖子嗓门大,肺活量又不小,一路哭得震天响,直到回了明玉堂也不减半分。
无须赵文煊催促,外面的廖荣已经慌了手脚,连声急急吩咐抬暖轿的大力太监快些,好赶回去让这小祖宗能歇口气。
大力太监抬着软轿,走得飞快,比平常用时少了几乎一半时间,就到地方了,追得廖荣气喘吁吁,好在这些太监训练有素,虽走得快,但轿子依旧十分平稳。
轿子一停下,赵文煊立即急步而出,抱着儿子匆匆往内屋行去。
小胖子直到回到母亲怀里,才肯消停,他张开眼睛,看了一眼顾云锦,才抽抽噎噎撅撅嘴。
“你怎地这般不听话,”顾云锦心疼,坐下来接过热帕子,细细给儿子擦拭的小脸蛋,“与父王出门玩耍不好么?有什么可哭的。”
她声音较平日有些哑,身子骨也懒懒的,这是昨天累狠了,顾云锦睡足了一早上,刚刚才起,梳洗更衣完毕后,就听见儿子的哭声由远而近,忙迎出外屋。
赵文煊额际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大冷天的,都是急出来的,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给儿子说两句。
“钰儿今早听话得很,我与人商议事情,他乖乖的不哭不闹,大约是知道事情说完,他就要回来了。”赵文煊想了想,居然觉得自己说得很对,正是这个理儿,话罢他还点了点头。
顾云锦啼笑皆非,睨了眼一脸认真的男人,她低头看着如今正乖巧微笑的小胖子,轻掐了掐他的脸蛋儿,笑道:“你今儿可厉害了,与父王一同议事去了。”
她腾出一只手,执帕给男人抹汗,人家就爱宠儿子,这是没办法的事,只希望等小胖子大些后,他真能严厉起来才好。
“快去换了里衣,再把汗给抹干净了。”她嗔了他一眼,即便身体强健,该注意的也得注意起来,大冬天太容易得风寒了。
赵文煊微笑,俯身亲亲她,又摸了摸小胖子的腮帮子,才肯转身往屏风后行去。
小胖子黝黑的眼珠子滴溜溜,看看母亲,又看看父亲,顾云锦笑道:“就你最机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