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回忆 二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白天还好,李越,孙家父子他们都过来陪着;晚上就特别难熬,根本无法入睡。
  许一宁常常是话未开口,大颗眼泪已经掉出来,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担心顾锐被判死刑,担心孙秋怡受不了这个打击,担心他因为这事恨她们母女,可他自己都乱成了一团麻。
  当时,他还不知道自己和顾锐不是亲兄弟,感觉心里有一处地方漏风了,刮进来的都是恐惧。
  顾锐是他的天啊!
  短短两天,许一宁就瘦了一大圈,他内心绞痛,决定做点什么。
  他去图书馆查法律资料;找顾锐要好的朋友打听消息;求学校有人脉的同学找关系……
  几天后,孙秋怡被放回来,嘴唇白得没有一点颜色。她洗了个澡,换了套干净的衣服,给两个孩子做了顿饭,然后命令他们回学校上学。
  顾湛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冷静,换了其他女人,不说哀哀欲绝,也得歇斯底里,哥可是为了救她才杀的人啊!
  孙秋怡说她在大学的时候修过法律,顾锐是防卫过当,就算是两条人命,了不得是无期,她等他!
  这话让顾湛心里升起了希望,不管如何,只要不判死刑,只要他哥活着,活成啥样他都不在乎。
  哪知,宣判的那天,情势急转之下,检方根本不提防卫过当,而是直接以故意杀人罪提起诉讼。
  当死刑两个字落下时,他整个人都疯了。
  他一口气跑到河边,号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喊他哥的名字,哭累了,他又冲到公安局,想去找局长理论,却被几个警察按在地上。
  他们没打他,只让他回去。
  回去,还能回哪里去,他哥没了,他的家也没了。
  他浑浑噩噩走回学校,像个死人一样躺在宿舍里,不吃不喝,宿舍的兄弟们围着他,七嘴八舌的安慰。
  这时,有人敲门,是隔壁宿舍的吴三忧,问他要不要送他哥最后一程?
  这时他才知道,吴三忧的父亲在殡仪馆工作,所有死刑犯都会在那里火化。
  顾湛想去。
  他从柜子里翻出一套最新的衬衫和裤子,十六岁的时候,他的个子就窜过了顾锐,为此,顾锐常骂他:长那两条大长腿有什么用,费布料。
  他想一会给哥换上的时候,得把裤脚卷起来。
  接着,他又把热水瓶,脸盆和毛巾装背包里,一言不发的跟着吴三忧走了。
  打车到殡仪馆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里面阴气森森,比外头的温度低了两度。
  老吴等在后门口,见他们来招了招手,把他们带进了停尸间,老吴还问他怕不怕?
  他说:自家亲哥,有什么怕的!
  尸体放在冰柜里,老吴抽出冰柜,他说:我得给他清理下身子,换套干净的衣服,让他走得体体面面。
  老吴问了句:要不要我帮忙?
  顾湛摇摇头,不用,我哥这人夹生!
  老吴很识趣,拉着吴三忧去外面守着。
  他把热水倒进脸盆里,在滚烫的水里,缓缓的绞了毛巾,拧干,掀开覆在顾锐身体上的白布。
  看到顾锐那张脸的时候,他的眼泪就下来了。和平常没啥区别,就是脸色跟个鬼似的。
  也是,他已经是个鬼了。
  他抹了把眼泪,一边给顾锐擦脸,一边用玩笑的口吻,说:从前你总对我说,孙秋怡怎么怎么好,怎么怎么好,现在好了,你把命都给她了,好有个屁用!
  我其实不怨她,真的,换了是许一宁被他们欺负,我也会杀人,有一个杀一个,有十个杀十个,我只是接受不了你就这么走了。
  你放心,等我缓过劲来,我会好好照顾好他们的,以后这个家我……
  手和话同时顿住,他全身的血液都向眼睛一处流去,瞳孔几乎缩成了一个针尖。
  他哥右上腹的地方,有一道极长的,狰狞的疤痕,用针线缝起来,缝得很粗糙。
  他颤颤巍巍伸出手,轻轻一碰,又缩了回来,这疤痕是新的,因为线头是湿润的,被血浸湿。
  为什么会有这个疤?
  顾湛冲出去,一把揪住老吴死命往里面拖,老吴小吴都被他吓了一大跳。
  吴三忧连声叫:顾湛,这是怎么了,这是?
  顾湛把老吴拖到冰柜前,声音颤得不像样,你……瞧……瞧……为……为什么……会……会这样?
  老吴一看那道疤,脸色变了变,重重叹出一口气,小兄弟,下面的话你左耳进,右耳出,千万不要和任何人说起,我上有老,下有小,可不想惹上麻烦。
  顾湛拼命点头。
  老吴一咬牙,你哥的肝被摘走了,多半是签了无偿器官捐献之类的,但也有不签的……哎啊,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你也别多问了,赶紧换了衣服走人吧!
  顾湛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仿佛有一只手从他右腹伸进去,活生生扯下了他的脏器。
  他痛不欲生。
  从殡仪馆出来,他一句话不说,车子到学校门口的时候,他让吴三忧先回宿舍,自己坐在学校门口的台阶上,一根烟接着一根烟的抽。
  他哥的肝被人摘走了?
  被谁摘走了?
  放在了谁的身上?
  谁签的器官捐赠?
  一包烟抽完,他拿出手机给医学院的高中学长打电话……当清晨第一缕阳光刺进他的眼睛时,学长的电话回了过来:
  昨天整个帝都只有一例手术是器官移植,是在人民医院做的,肝部手术,捐赠人是一个死刑犯,受捐的人姓许,叫许书阳。
  顾湛的手机叭的一声掉落在地上,屏碎了,却还能传出学长的声音。
  他已经听不见了。
  许书阳是许兴利的父亲,是许一宁的爷爷,如果没有记错,他已经是七十八岁。
  七十八岁的人活下来了,儿孙满堂;四十不到的顾锐却死了,他甚至没有机会看到他弟弟戴上学士帽。
  顾湛吐出最后一口烟,掐灭烟蒂。
  哥,黄泉后土,你可千万别急着去投胎,你得看着你兄弟把害死你的人,一个一个送进地狱!
  你再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