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悲华经》

  沈晨还是没说话，似乎有所意动。
  众人暗自高兴。
  过了半会儿，只听得沈晨道：“大唐很大，北至北海，南至安南，东至东海，西至安西都护府，金银铜铁样样都有，可谓地大物博，实乃环宇最为丰衣足食之地。”
  众人齐齐惊异了一声，不知沈晨把话题转到大唐地域是为何事？
  卢斌等人同样如此，但他们不敢发问，只好继续听下去。
  只听得沈晨话音又是一转，道：“但是，大唐同样很小。人口不足四千万，常备兵力不足五十万，扔到广袤的土地上，连个水泡子都泛不起来，前年朝廷年收三百万贯，换到每个人身上，不足一百文。个人可支配收入竟然不足二十文，连一石米面都买不到。”
  似乎是众人喝多了，总觉得沈晨的话音里有股子悲天悯人的味道，若是旁人说起来，必然引来一阵唏嘘，但由沈晨说出来，却是那么的真心诚意，不由得一个个听得痴了。
  “四千万人看着很多，但家有耕牛矮马者不到一层，每家的问题也都不大，只因这片土地上的老百姓要求太少，只要嘴里边还有一口吃的，便没想过造反，可这四千万人本身就不是一件小事，每人一个问题，汇聚起来便是四千万个问题，便是一个大大的问题。”
  “我一直相信，我大唐的官吏是寰宇之中最勤恳，最难得的官吏，本身就要体贴百姓吃喝拉撒便是一个巨大的问题，更何况还有年度查考、官场做戏、家族琐事等等，一件件办下来，脑袋都能炸掉。可我大唐的官吏还是坚持过来了。没有人逃避，没有人退缩，并以能成为一个这样的人而感到骄傲。”
  “若是没有你们，大唐必定走不到如今的繁盛，也将注定成不了如今的环宇第一帝国。你们居功至伟，你们辛苦了！”
  随着沈晨的声音缓缓而有力地出现，人群中开始有了呜呜的哭泣之音。
  别看他们活得滋润，高高在上，可以驾驭百姓，实则只要是个当官的，就要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
  他们被压抑得太久了，而且人人都以他们为荣，却没有一个人说一句“你们辛苦了”。
  今日沈晨以仙师的身份说出这句话，便是代表上天肯定了他们的付出和功绩，让他们从灵魂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体贴和认同。
  卢斌等人心中也有了感激之心，却是不知沈晨说这些的目的，两两相顾之间，看到的全是对方眼中的迷惑。
  ……………………
  大明寺，偏僻角落的小院里。
  一场厮杀正在无声无息地进行着。
  一群身穿百姓服装的光头和尚在各个隐蔽的角落和身穿黑色夜行衣的百骑将士厮杀着。
  刀光剑影、肢体截断，好一片腥风血雨。
  然而，作战的双方却都想法设法地保持着安静，不论手臂被砍断，还是背上插满箭枝，尽皆一声不吭，用麻布塞在嘴里，唯有粗大的呼吸和豆大的汗水交错混合，看上去无比奇怪。
  小院内，一点烛光在一间小屋中显出昏黄的色调，投影出一道修长瘦弱的身影。
  “是诸众生若业报未尽，我当舍寿，入阿鼻狱代受苦恼。”
  “十方诸佛世界微尘数等所有众生，作五逆恶起不善业，当堕阿鼻地狱者，我当为是一切众生，于阿鼻地狱代受诸苦，令不堕地狱，值遇诸佛咨受妙法，出于生死，入涅盘城。”
  “我今要当代是众生，久久常处阿鼻地狱。”
  “若有众生堕阿鼻地狱受诸苦恼，我当久久代是众生受诸苦恼，如生死众生所受阴界诸入。”
  ……
  一声声悲悯慈悲的诵经声从小屋内传荡出来，便似一声声闷哼的节拍，让这无比奇怪的一幕镀上了一层越加新奇的色彩。
  小屋外，罗甑生背着手，默默地看着那一道投影在纸窗上的身影，身边人影绰绰，刀光漫漫，一名名和尚扑将上来，一名名百骑将士奋力阻挡。
  罗甑生似乎早已习惯了自己如同一叶扁舟，在血海中荡漾的情形，任凭身边诸多鲜血淋漓，他自岿然不动，眼中倒映着的只有那一道身影。
  他听得出来，那飘荡在耳畔的佛陀歌声名叫《悲华经》，讲述的是诸佛菩萨的缘起。
  他听得是如此沉迷，若是外人看见，还以为他被那身影深厚的佛学吟唱之声所吸引，实则他只是好奇。
  好奇那人在如此情形之下，居然吟唱的不是《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咒》，为这些为了他而枉死的生灵超度，却是吟唱起诸佛菩萨的缘起。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罗甑生始终不得其解。
  要知道，这些和尚据调查，根本没有组织在背后支撑，全凭一心向佛之心投奔于他，只为学得更多的佛家知识而已。
  换在红尘之中，这些和尚便都是此人的信徒。
  当此腥风血雨之时，此人竟不为信徒超度，这就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你究竟在干什么？”
  轻轻的呢喃如同一颗投入湖水中的石块，激起层层涟漪，在这清冷的夜里，在这无声的厮杀中显得那么突兀。
  那身影的主人似乎听到了，吟唱之声断了一断，但很快又再次吟唱起来。
  “是诸众生若业报未尽，我当舍寿，入阿鼻狱代受苦恼。”
  ……
  还是《悲华经》，还是那个调调。
  罗甑生心痒难耐，很想冲上前去，一脚将那一扇弯弯曲曲的房屋踢碎，问问里面那个人，他究竟在做什么。
  可惜，百骑的将士用力过猛，哪怕这些和尚抱着决死的心态，有几人还是武艺高强之辈，但在百骑将士如同降维打击一般的攻击下，还是败下阵来。
  须臾过后，闷哼声停止，脚步声传来，小屋四面八方被百骑将士围了个水泄不通。
  当《悲华经》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吟唱戛然而止。
  卡拉拉的木头挤压声中，小屋的门被从左到右拉开了。
  一道干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在无数火把的映照下，身影被拉得好长好长，如同风中的烛火，摇摇欲坠。
  “见过玄奘大师！”
  罗甑生施了个合十之礼，对那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