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68 蓝&红

  自从颜佳的妈妈来学校之后,裴宁时不时会挖苦。而我,没有再跟她说过话。
  我认为,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慢慢地,她不说话,整个人都变得无精打采。白天,她坐在床边,不听课,只发呆。晚上,她依旧坐在教室里,不回宿舍,麻木不仁。
  当我们盛气凌人地指责别人的时候,却忽略了自己身上最丑陋的疤痕。
  我没对她说过什么过分的话,但这样的惩罚似乎有些太过分了。
  过分吗?那个年纪的我是没有概念的。
  夏天,她坐在最后一排,裹着长袖的褂子,汗浸湿了整个后背,她也不脱衣服。
  裴宁拉过椅子坐下来嘲讽:“你傻啊,怎么不穿棉袄啊,颜佳,你不会和你妈一样了吧?”
  她转头又喊我:“苏可,你说她不会被咱们欺负疯了吧?也不对啊,咱就是实话实说,也不算欺负对吧?”
  “颜佳,你先把衣服脱下来。”怀着复杂的心情,我走过去,把她的拉链拉开。
  她又迅速拉上。
  “脱下来啊!”我略有些怒气地去怕扒她的衣服。
  她扭头,瞪我。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可能,是因为她太软弱了又有一点觉得她,好像很委屈。
  其实说的再多都是我的为了逃避现实的说辞。我不愿意承认,自己之前对她所做的一切有些过火了。
  “啪——”颜佳的脸偏到一边,裴宁甩了甩发麻的手。
  “颜佳,人家苏可好心帮你,你还上脸了啊?”
  她沉默着,噙在眼里的泪被硬生生憋回去。
  傍晚,阳光穿过活动室的玻璃,打在我们的身上。一股令人窒息的灼热感包裹着全身。角落里的颜佳大半个身子隐没在阴影里,她哽咽,继而放声大哭。
  我好像,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孤独,失落,被抛弃
  “裴宁,你下手有点儿重了吧?”
  “呵啊”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只一秒,又恢复到那个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裴宁。
  “你,在这里装什么好人?难道当初说她骗人的那个人不是你?”
  “不是,我的意思是她骗了人也就这样了,没必要一直这么给她不痛快。”
  “当初,说最受不了欺骗的人是你,现在说要原谅她的人也是你,苏可,你可真是表里不一。”
  别这样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说到底你和颜佳一样吧,嘴上说着一套,做起来又是一套!”
  别这样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做最好的朋友吗?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考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学
  “说起来,你说你妈妈走的那件事儿,你妈骗了你,你也要学着来骗我吗?怎么,你不是说要讨厌她一辈子吗?现在没有颜佳借你作业抄,你难受了?”
  她压断了我心里崩的最紧的那根弦。
  颜佳被我们这么指责的时候也会像我一样吗?
  像我一样崩溃,像我一样孤立无援。
  我们之前的所谓的“最好的朋友的友谊”,在裴宁眼里比一份抄袭的作业来的更要廉价。
  “裴宁你就是个人渣!”
  最好的朋友,这几个字,没什么时候能比现在想起来更让人嗤之以鼻的了。
  因为太过久远,不记得在裴宁说过什么,只记得在那之后,我在通往楼顶的楼梯上遇到了颜佳。
  她站在楼梯上,扶着老旧的扶手。时不时松动的扶手上传来一阵吱呀吱呀的声音。
  沉暗的光线里,她肿起来的半张脸十分惹眼。
  我站在她的一侧,想说点儿什么。
  话到了嘴边,每一个字都像长了刺的荆棘,一旦说出来,仿佛能让人遍体鳞伤。
  所以,我什么都没说。
  我们站在七楼,没有安置空调,风涌进来,像是蒸炉一样,热的人浑身躁动。
  “不回去做作业吗?”
  “苏可,我讨厌你”。她侧过头,带着哭腔再一次重复着:“我讨厌你!”
  接下来,我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她说的话,她就已经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我的头皮一阵发麻,整个身子不听使唤地瘫软在地上。
  她躺在梯台上,喘息着,抽搐着,同样,也对我怨恨着。
  我扶着把手一阶一阶地走下去,往日里平缓的楼梯似乎陡了数倍。
  年久失修的扶手吱呀不停,毫无节奏的声音在空旷地楼梯间回荡着,打开了悬在上方的声控灯。
  几步之遥,我看到她淡蓝色的校服上沾着殷红的血。
  印在裙摆上的血,蓝里透着红,红里掺杂着黑。
  “我讨厌你”
  她只对我说这一句。
  她说的时候,我想到的却是我们三个站在操场上分一包薯片,我们交换着彼此最喜欢看的,我们一起做作业,我们一起吃饭我们。
  没有我们了。
  当我被叫到办公室承认是我推的颜佳的时候,就没有我们了。
  当裴宁恰巧路过看到我和颜佳却一句话也不说的时候,就没有我们了。
  当我站在全校三千人面前大声地读着检讨的时候,就没有我们了。
  当我和颜佳一样被孤立的时候,就再也没有我们了
  人一旦被贴上标签,谁都可以照着标签上的定义随意评判。
  所以不会有人相信我说的话,因为我顽劣,成绩倒数,不学无数,败坏班级风气。
  我不记得,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初中最后那段日子的。
  阴暗,无趣,崩溃,卑微,小心翼翼。
  还有是比‘度日如年’这个词更为长久的孤独。
  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讨厌女生,开始讨厌别人无缘无故的靠近,开始活的愈发小心翼翼。
  初中毕业之后,这段不为人知的经历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就算是无理取闹也要去离原来的初中千里之外的高中就读。
  这道丑陋的,难以磨灭的疤痕,被我狠狠地包裹上,扔在角落里,任它落灰,任它被记忆埋没。
  但我没有想到,五年之后,它还是会重现,会刺痛,会让我再次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