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拭尘师兄

  八百年前,她还是随天宗宗主的真传弟子,她还是一个正统的法修,还没有开始救人与杀人,更不用担心因为失去彼岸花而被仇家找上门。
  她低下头,低低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角渗出了一滴晶莹的泪花。
  前世血洗了随天宗,所有恩怨情仇都被死亡带走,此生,她姬玉遙与随天宗两不相欠,唯一需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报了拭尘的遗赠之恩。
  想通了这件事,她心情也明朗起来。
  吃了药,身体也恢复了不少元气,她穿上弟子服,出门去透透气。
  踩着柔软的落叶,在院子里大概走了一圈,拾回当年依稀的记忆,她才悠悠地走出南杏小筑。
  小筑坐落在峰腰,经过千米长的蜿蜒石板小路才能走到拂世峰主道。主道道宽却斗,两边青竹郁郁苍苍,常有凶兽出没,寻常人是不敢上峰的。
  距离小筑最近的是拭尘师兄的辰月居。拭尘是个法修天才,尤其擅长幻阵,在他的辰月居,往往可以看到浩瀚星海,每每犹如身置宇宙洪荒,可见境界超然。
  她一边回忆着,脚步不由自主地走到了辰月居的篱笆外。
  她忽然停下了脚步,半响之后,却是转身离开。
  “师妹来了,为何又要走。”一个清雅却略带稚嫩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她身形一顿。
  不一会儿,篱笆的门自动开了。
  她只好迈开步伐,踏入门内。
  一步之差,天差地别。
  进入篱笆之后,视野变成了无限宽广,放眼过去,一大片紫色的勿忘我如火如荼地绽放在绵延不绝的海岸线上,对面是蔚蓝大海,接天连地,送来一阵阵扑面不休的咸湿海风。
  她定眼一看,只见小小的少年正坐在一块平坦的石板上,微微笑着望着她。
  这个场景,在记忆中曾经出现无数次,可唯独这一次,她真真切切感受到,在这片幻境中所蕴含的浩瀚无穷的力量——因为没有经历过渡劫期,她永远无法明白,修士到底要拥有多大的能力,才能创世。
  她的师兄,才是真正的可怕之人啊。
  难以想象,她会在一百年后,这么轻易就杀死了这个人。
  想到这里,她忽然有点儿不敢接近这个人。
  就在她呆呆地杵着的时候,拭尘已经来到她身边。此时,他身上穿着雪白的锦衣,衣上绣着珍贵的法系银纹,低调却无比奢华。他生来便极好看,肌雪冰凝,与女孩儿比起来也不遑多让,何况又长了一双桃花眼,一颦一笑,都是醉人的缱绻。
  望着年少的师兄,他成年后的影像,慢慢地与另外一个身影重叠……
  像,像极了——
  应尽栖。
  她怎么会忘记了,当年废了应尽栖,又何尝不是因为他长了那一张脸,令她愤怒难平?
  “师妹。”拭尘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来,“身体可好了?”
  她缓慢而麻木地点点头。
  他歪歪头,又露出了那种柔软的微笑。
  “那我便放心了。”他抬起手,拂袖之间,蓝天白云海洋全都消失了,四周的景致变成春暖宜人的亭台楼榭,身后便是他们年少时一起读书悟道的书斋。
  拭尘用意念控制着他的轮椅来到矮桌前,给她倒了一杯灵茶,说道:“师妹大病初愈,今日便休学,若是想去哪儿玩耍,也是可以的。”
  她接过茶水,心情复杂地低头道:“谢谢师兄。”
  重活一世,才发现自己的病弱师兄早就拥有渡劫期修士才能看透的能力,她能不复杂吗……
  她努力控制自己不手抖地啜饮灵茶,半杯下肚之后,只觉浑身暖洋洋,体内灵力丰盈充沛。
  拭尘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神色温柔。
  她的心更颤了。
  “师妹今日有所不同。”
  她悄悄捏紧了茶杯。
  “想必是经历了生死,心境不可同日而语。”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拭尘说的她这次受伤的事情。
  在随天宗,有那么一波内门弟子,全部是各峰的真传、嫡传甚至血亲弟子,这批弟子通常不会跟普通弟子一起修炼,但日常他们都要去凌霄峰参悟,每日都要去,从五更便开始徒步上山,到达峰顶的时候正好日出。日出那一刻,凌霄峰对面的岩石峭壁就会出现“万法归宗”,时间仅持续三十秒。弟子们要做的是在这三十秒内倾尽所能去参悟万法。
  姬玉遙一来就成了宗主真传,自然被旁人眼红得厉害。就在第二次参加凌霄峰参悟的时候,被人暗害,从凌霄峰跌落下去。
  凌霄峰面壁一侧是深渊,深不可测,按理说,她这一掉下去,必死无疑了。
  可她命大,竟然被峭壁的一棵松树卡住了,硬是吊着一口气等到掌峰长老赶来将她救起。
  此番很是惊险,她昏迷了大半个月才醒来,醒来后就得知害她的人是落英峰的弟子,已经被宗主逐出宗门,从始至终,她甚至连那人长得如何都没有丝毫印象。
  不过,这些前尘往事,在她重生之后变得十分渺小无趣,她此时并无翻旧账的心思,甚至有些庆幸,因为这件事,即便她变得跟以往有些不同,也能让旁人少些疑惑。
  至少眼下,似乎是瞒过了这位深不可测的小师兄?
  她小时候本就话不多,此时对拭尘多了一层忌讳,更不会多言了。喝过茶,她就来到属于自己的案几前,假装镇定地翻阅那些书卷。
  他们这个年纪,要学的是法理,背诵无数的法咒,很是枯燥无趣。
  但再怎么无趣,比起药理来,都算是小巫见大巫。
  书卷被一只小手抽走了,她抬起头,看到拭尘沉静的眼眸。
  “师妹。”明明年纪比她小,明明瘦小病弱,可这一声师妹,叫出了兄长的威严。
  她不禁愣了愣。
  “师尊送来了一双小灵驹,师妹可要去看看?”
  “好。”
  拭尘笑了笑。
  两人离开书斋,来到后山的草场,草场养着的大多是性子温和的灵兽,诸如月兔、灵猫、白鹿等,现在又多了一对小马驹。灵驹在灵兽界算是非常普通的骑宠,培养的好能到中品。不过既然是随天灏拿出手的,那必然不是什么寻常物。
  果然,见到小马驹,她便从它们身上闻到了若有若无的龙息。
  白龙马?
  明知自己的徒弟是个残废,却还要送他白龙马。这个随天灏也是有意思。
  “师妹喜欢哪只?”拭尘问。
  “这只。”她随意地指了一只,小声地说。
  “师妹果然好眼光。”拭尘说完,抬手用一道咒法劈断了另外一匹灵驹的缰绳。
  脱缰的小灵驹一阵欢快,撒丫子就跑出围栏。
  她的小师兄微笑着望着它,仿佛由衷地祝福它得到了自由。
  她面无表情地望着那匹跑远的灵驹。
  下一刻,一道光从天边划过,灵驹猛地跪地倒下。
  血色染红了一小撮的嫩草。
  “去吧。”
  拭尘解开她选中的那只灵驹的缰绳,那只灵驹像是怕极了他,魏魏颤颤地往前跑去。
  它跑到同伴身边,俯下头颅,发出呜呜的声音。
  “世上竟有如此蠢笨的灵驹,跑着跑着便摔死了。”拭尘望着远处的小灵驹,淡淡地说道,“真是可惜。”
  前世,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她便满是同情与愧疚地安慰他。
  可今日,她以一个成年人的眼光来看,才发现这个师兄竟然小小年纪就如此心狠手辣。
  摔死的灵驹也就只能骗骗当年天真无邪的自己了,那只灵驹明明是被他杀死的!
  灵驹死后,灵力会注入附近的同伴体内,让同伴变得更加强壮。所以灵驹这种生物,看似温和,其实非常凶残,常常在种群内大肆自相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