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不能心疼赵温时

  本就是罪臣之丧,皇上允办丧礼,已是大恩,所以不得过于张扬。
  这种时候,即使想要张扬,也张扬不起来,往日与赵长循极为交好的同僚,也不见人影,白布挂起,白灯笼在廊下飘飘悠悠,独自看着路过的行人。
  入府祭拜的,就只有赵长离与泠鸢、赵长曲与他妻子胡氏。
  赵温时披麻戴孝,跪在灵位前,双目无神,呆呆地看着那棺椁,看着那牌位上的名字,看着入府祭拜的寥寥几个人。
  他不知道,甚至是有些懵的,猝不及防被激流冲刷。
  他不知道,那一股暗流到底如何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旧案一翻,当初那些与自己父亲要好的同僚都不站出来替父亲说话,更不知道皇上为何要对陈贵妃的家人下手——陈贵妃可是怀着他的孩子啊!
  月儿,你还好吗?
  比起赵温时,陈府落败的陈牧月更加憔悴,她也更加不知情,更加猝不及防,突如其来的变故,像极了当年秦笙听到卫国公通敌时的样子。
  双眸瞪大又转黯,眼里无泪,腔内无声,被命运拖着拽着,毫无招架之力。
  陈牧月没有听见赵温时的问话,只跪在包裹着白布的蒲团上,望着灵位前那三炷祭拜礼香,青烟幽幽。
  太贵了。陈牧月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一句。
  她已经三天没有说话了,说的第一句话,是因嫌那三炷香的价格太昂贵——赵府不比从前,陈府更不比从前,不可奢侈浪费。
  月儿……
  赵温时错愕地看着陈牧月,当初她是个怎样骄傲的人,又是个喜欢穿金戴银的姑娘,从来不会在意三炷香的价格。
  一想到其中缘故,赵温时别过脸去,叹息一声。
  王氏没有出面,赵温时怕她伤心过度,没让她来,让她在屋里休息,也是一脸愁云惨淡。
  明明是初夏,这赵府却像是蒙上一层灰白灰白的雾,隐隐约约有冷凄凄的风,看不清府内的人,也看不见府外的人。
  但听得门下小厮高声喝道,原是韩老太君、永安郡王与郡王妃前来祭拜。
  本该是赵温时与陈牧月一起身去迎的,赵温时见陈牧月身子弱,按下她的肩,自己起身来迎,道:老祖宗怎么来了?上手去扶韩老太君,道:家父是晚辈,老祖宗本不该走这一遭的,近日来天气渐热,该在屋里歇歇才是。
  韩老太君略略搭着他的手,就又扶着拐杖,道:我就来看看。转过头,将拐杖撂给玉大娘,对泠鸢道:阿鸢,扶我进去。
  泠鸢上前去扶韩老太君。
  韩老太君是长辈,不必前来祭拜,也不必丢开拐杖入灵堂,但她执意如此,旁人也说不得。
  老太君只进了灵堂去,看了看牌位,看了看那棺椁,双目低垂,低声叹息,摆摆手,道:罢了罢了。
  饶是又再多的过往,饶是又再多的事,如今人已经没了,说再多的话也无用了。
  因为他父亲残害手足,所以,赵长循一出生就不受韩老太君待见,老太君唯一待见他的那一次,就是让秦笙嫁给赵温时,想着借卫国公的势力帮衬这一脉。
  何曾想,赵长循居然能做出戕害卫国公秦府的事,和当年他父亲为了爵位残害手足有什么不同?
  好生去吧。老太君如是道,又看向跪在地上的赵温时与陈牧月,摇摇头。
  众人送她走出灵堂,韩老太君停在府门外,转过身,对赵温时道:不要学你爹。
  这句话,韩老太君当年也和赵长循说过,可最后,心中的恶到底是拦不住的。
  赵温时知道韩老太君是什么意思,双唇嗫嚅,看了一眼韩老太君,最后点点头,道:是,小辈知道了。
  但愿吧。
  韩老太君转过头,又嘱咐了一下赵长离与泠鸢两人,道:祭拜后就快些回来,我在府里等你们吃饭。
  赵长离点点头:好。
  韩老太君走后,赵长离与泠鸢才入灵堂祭拜。
  行祭拜礼过后,跪着的陈牧月抬起头来,干涩的双目没有一点光彩,看着两人,眉间蹙起,又低下头,沉默不语。
  赵温时道:月儿她近来不大爱说话,还请郡王、郡王妃莫要见怪。
  你们至少还有祭礼。赵长离冷冷道:卫国公秦府连一场祭礼都没有。
  在场的人听得此话,都抬眼看向他。
  他身侧的泠鸢也有些愕然——她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意的事情,赵长离居然也放在心上,今日这话,若是泠鸢说出来的,不足为奇,可竟然是赵长离说出来的。
  卫国公秦府灭门,那是因为成王败寇!朝堂上的事,能说得清谁对谁错吗?陈牧月忽的激动起来,苍白的脸上,青筋在额角爬出,道:卫国公秦府站在废太子那一边,府门被灭,是迟早的事!谁让他们站错了位置!你怨得了谁?
  陈府败落,也是因为站错了位置吗?泠鸢冷然看向陈牧月,道:既然如此,那陈府一家锒铛入狱,也是成王败寇,所以你也不该怨恨任何人,对吗?
  陈牧月哑着不说话,只是干干瞪着泠鸢看。
  赵温时见状,赶紧出声化解,道:郡王妃,月儿近来情绪不佳,言语多有冲撞,还请郡王妃莫要责怪。
  我责怪她做什么?泠鸢抬眼看向赵温时:她不过是个女子,她即使有错,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错。
  赵温时缓下一口气,道:多谢郡王妃体谅。
  走了。赵长离扯着她袖子,道:我们回府。
  两人走后,身后寂寂无声,连哭丧的都不敢有。
  阿鸢。赵长离牵着泠鸢的手,走在回府的路上,道:你不要心疼他。
  嗯?泠鸢愣住了一会儿,想了想,道:这种时候,我心疼我自己都不够,怎么会心疼赵温时?
  这就好。
  赵长离唇角扬起笑,看看天色——要变天了。
  泠鸢一把拉住他,道:快回府,我看着是要下暴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