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暴风之前

  2029年1月15日，阴。
  下午四点二十分，沉淀已久的天空终于开始下起小雨，令天色一下子变得暗沉下来。
  街上气氛阴郁，唯独转角处一家灯光明亮的奶茶店并没有因为这天色而失了气色，生意依旧火爆，门庭若市。
  时懿是一名新入驻的外卖派送员，此时也在这家奶茶店排着队，好不容易等到了他的单，雨已经彻底下大。
  见天气恶劣，时懿加快了动作，速将取好的外卖放进后座的盒子中，带上头盔，才把车子推出两米，就脚下一滑，连车带人摔在了人行道的中央。
  路人行色匆匆，似乎根本无暇理会这位普通的外卖员小哥，纷纷从他身旁绕路而过，甚至偶有露出嫌恶之色。
  时懿自嘲的笑了笑，随手便将车子扶了起来，立即赶向目的地。
  自从那一场事故之后，时懿便辞去了原来的工作，给自己放了一个长假。休整半年多来，这是他重新踏入社会的第一份工作，虽然只是一份临时的工作，但时懿并不想随随便便的应付，在其位则谋其职，无论是一位外科医生，还是一位外卖派送员。
  何况，此时不同于彼时，现在的时懿迫切的需要赚钱。
  “你好，王先生，您的外卖已经到了，我在您楼下等您。”时懿在电话中说道。
  “恩，马上下来。”说完，电话便挂断了，虽然是‘王先生’的手机号码，但这接电话的是一位女性，音色悦耳动听，只是语气稍显冷漠。
  时懿的神色微微一动，方才的声音有些熟悉，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命运就是这般捉弄人，约莫三分钟后，时懿心中那个咯噔终于还是被眼前所见证实了——他的前女友和前同事走到了一起。虽然，这个结果对他来说并不意外。
  ‘这还重要么？我还有时间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吗？’
  时懿摇了摇头，整理了下情绪，主动走上前去，微笑道：“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们，取件码1120，是你们的吧？”
  “时懿？！”女孩一出口便知有些失态，迅速调整了下面部表情，但精致漂亮的脸蛋上却依旧难扼惊异，她开口道，“我也没想到是你，好久不见。”
  时懿笑了笑，转过身，将奶茶递到了一旁的男子手中。
  这位王先生的表情就有意思了，盯着时懿略显狼狈的脸庞，饶有兴致的观望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说道：“原来是时老师，士别三日，差点认不出您来了。看您这身打扮，我之前一直纳闷的地方突然就想明白了，难怪您看不上我们小医院了，原来是另谋高职，回头我可得跟我父亲说一声，免得他老惦记着把你请回去。”
  “王旭！”这番话说的阴阳怪气，听得旁边的女孩脸上都是一阵青一阵白，偏偏她好似在时懿面前气场就弱了一筹，只能暗暗掐了掐这姓王的胳膊。
  倒是时懿自始至终都能保持面色从容不改，似乎对王旭的冷嘲热讽早已免疫，体面的回道：“话说我也有多日没有拜访王教授，作为学生的确是失了礼仪，改日我一定登门拜访。”
  “时老师还是客气啊。”王旭哈哈笑道，“这样吧，改天你过来吃饭。我呢，顺便点一个外卖，特地让你送过来，这样岂不是一石二鸟？你也知道，我父亲最喜欢的学生就是你了，每次你过来都准备的异常丰盛，他对你可比对他亲儿子还要好。”
  “你不要太过分了！”女孩终于有点忍不住了，一把将王旭手中的袋子夺了过来，“时懿，我今天赶时间，我们下次再聊。”
  说完，女孩子便擦身而过，而王旭则是耸了耸肩，朝着时懿摆了摆手，说道：“女人呐，除了在床上用得着，其他时间就是个麻烦。啐，时老师，那我们就下次见咯。”
  时懿懒得回他，随手在手机上点下了‘订单已完成’的按钮。不得不说，前者的忍耐力还是很强的，这要是换了别人，怕是这王旭的嘴都要被撕烂。
  只是这个王旭虽然嘴上赢了一仗心情大好，但当他坐进车里，察觉到身边女子的目光始终都离不开那个狼狈的外卖员时，刚没得意多久的心情立马又变得暴躁起来，眼神之中，闪过一抹凶狠的厉色。
  ……
  晚，十一点五十分。
  帝景，是C市最豪华高端的小区之一，当时懿拖着疲惫的身躯出现在门口，第一时间便被门卫拦了下来，直到他从湿透的上衣中取出业主卡，才被客客气气的送了进去。
  “做外卖很赚钱吗？”门口两名保安面面相觑道。
  这里当然不是时懿的家，只是他现在居无定所，便只能借住在他的发小刘一天家中。
  “哟，十一，你可回来了。”听到门口动静，刘一天从房间里跳了出来，这人看着也不像个正常人，大半夜穿着一身迷彩军装，背上还背着一个硕大的背包。不过说句实话，这家伙人模子还是挺像样的，五官精致帅气，身材修长挺拔，走在外面怕是时常会惹上一身骚。
  “还在直播？”时懿抬了抬眼睑，有些嘶哑的问道。
  “刚下播，你声音听着不对啊，感冒了吧。”刘一天瞥了一眼时懿，扯着嗓子朝屋里喊道，“露露！去弄杯姜茶过来！”
  “好的呢！”屋里传来一个软软的声音，随即走出一位女生，小巧可爱，第一眼看去就十分有眼缘。
  “麻烦了。”时懿向其点头感谢。
  露露看到前者如此惫态，双眉微微一皱，嗔怪道：“十一哥哥，你也太不注意身体了，赶紧坐下喝杯茶，我去给你准备衣服和毛巾，你喝完就马上去洗澡哦。”
  “腻喝完就马上去洗澡哦——”
  刘一天怪声怪气的模仿着露露的语气，后者被他这么一学，小脸腾的一红，娇声哼了一句‘讨厌’，便小跳着离开了。
  见露露走开，刘一天用胳膊顶了顶时懿，轻声问道：“喂，十一，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你脸上可是写满了故事。别想骗老子，老子可不是露露那傻白甜。”
  时懿望了一眼刘一天，忍不住笑了笑，打趣道：“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察言观色，我怎么不知道。”
  “开玩笑！”刘一天一脸嚣张，“别人我就不说了，你小子我还不了解？别说我吹牛，你一撅屁股老子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
  时懿神情缓缓松弛，沉默了稍许，回道：“也没什么，遇到了小宇，她似乎和王旭走到了一起。”
  “孙宇？原来如此。”刘一文冷笑了一声，拍着时懿的肩膀说道，“像我这样风一样的男子，一向都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所以老子也给不了你什么建议，不过嘛，好女人遍地都是，要我说露露就比她好，你还怕找不到一个更喜欢的？”
  “不过有些感慨罢了。”时懿脖子向后一仰，长舒了一口气，“现在我也没心情想这些，有时间不如多想想怎么还债吧。”
  “说的好！好男儿志在天下！”刘一天拍着桌子喊道，“要不你跟我做个游戏主播算了，想当年，你游戏可比我玩的还六，要不是你一根筋想做医生，说不定现在都成电竞明星了。”
  “哼，你可别带坏我十一哥哥，他可没你那么厚的脸皮，这工作不适合他的。”露露收拾好卫生间出来，正巧听到刘一天的话，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十一哥哥~十一哥哥~你的十一哥哥最好了。”刘一天做了个鬼脸，弄得露露又是一脸娇羞，不过转过头来，却是话锋一转，立马自己把自己的话给推翻了，“我也就是开个玩笑，说真的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做多久主播。”
  “怎么，出什么事了？”时懿问道。
  刘一天眉头一挑，回道：“还不是因为龙城娱乐的《河图》快要上线了嘛。”
  “那个VR游戏？”
  “可不就是么，只要《河图》一上市，传统网游一夜之间就会变成过去时。而且龙城娱乐早就官宣过，河图是不可能会有个人直播形式出现的，只会提供它自带的‘上帝之眼’给予观众现场视角。所以，老子都可能快要失业喽。”
  “5G时代，VR游戏的到来是必然的，不过技术应该还达不到完美，正式上线怕还是需要些日子。当然，未雨绸缪总是对的，你闲下来的确可以考虑考虑以后的路怎么走。”
  正当这俩兄弟在家中以此话题谈天之时，远在A市的龙城娱乐公司总部，也正在进行着最机密的高层会议。
  “高董，虽然我们都知道《河图》这个项目你是总负责人，但是这个游戏的封测尚需半年才能完成，提前上市这么大的计划，我觉得还是等你父亲出院后，我们再做讨论罢！”
  “徐老说的是，高少爷，这个项目非同一般，还是告知董事长的好。”
  第一个开口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坐在会议桌左手位第一张位子，公司内部户员工都尊称他为徐老，说话似乎很有分量，在场一共十一人，看得出相对于高少爷，多数人都在看他的脸色。
  不过坐在董事长位置上的太子爷，这一次显然并不准备按他的意思办事，只见他双肘抵在桌上，修长洁白的十指交叉在一起，右手食指缓缓的点着左手手背。
  “我想，各位还没有意识到公司现在究竟承受着多大的压力。”半晌，高少爷终于继续开口，面无表情道，“这么说吧，如果我们不抢先推出《河图》，我敢断定，公司不出一年就要宣布破产。”
  高少爷的话让众人一惊，头发花白的老者第一个质疑：“公司的财政报告我每一季度都会仔细过目，虽然近年来的业绩的确不理想，但也不至于会破产，更何况是这短短一年时间。”
  “那如果I'M已经确定，会在半年后正式推出他们的《Mirage》呢？”高少爷淡淡补充了一句。
  然而就是这淡淡的一句，却在这个房间内激起了一个巨浪。I'M娱乐是米国游戏公司之中的龙头，其研发能力可以说是世界顶尖，若非在5G技术上面稍逊我们Z国一筹，怕早已将VR游戏成功推出。
  龙城娱乐这次研发也是占了祖国强盛之光，才有了与世界第一巨头正面较量的能力。
  “高少，能不能问一下这个消息是从何而来的？”哄闹了片刻，另外一个高层忍不住开口问道。
  “Cloud。”高少爷望向右手侧一位戴眼镜、表情有些木讷的年轻人。
  这位年轻人是《河图》的总工程师，虽然年仅二十三，却已在五年前便名誉硅谷，是世界顶尖的游戏设计师。
  只是显然，跟很多天才一样，Cloud在社交方面会出奇的困难一些，讲话起来有些磕磕碰碰的：“Mi……Mirage的设……设计者，Knox，是我在硅谷的室友，我们时常会交流一些设计上的难题，这个消息是他透露给我的。”
  “能确定消息的真实性吗？”那人继续问道。
  没等结结巴巴的Cloud出声，高少爷便率先回道：“I'M的决策文件Knox自然提供不了，但Mirage的封测报告已经交到我们手上，报告中显示，Mirage已经达到了98%的完成度。大家都知道，这样的程度，已经足以上市进行内测了。”
  “怎么样，徐老？”见众人陷入恐慌，高少爷望向了自己的左手边，他并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他要说服的只有一个人——那个头发花白，把一辈子都献给龙城娱乐的策划师，徐剑炐。
  “《Mirage》若是这么快推出，那半年之后，我们在运营的所有游戏，都将遭受毁灭性的冲击。所以……”徐老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点下了头，“出于对公司的考虑，我个人同意你的这次冒险。”
  徐老此言一出，似乎是为众人指明了方向，会议室里的躁动不安也像是缓和了几分。
  高少爷冷冰冰的脸上这才有了些许回暖，在众人讨论之际，轻声向徐老说道：“多谢徐叔的理解与支持。”
  徐老标准的国字脸上微微一笑，回道：“天逸啊，徐叔还是要唠叨几句，咱们的测试还需抓紧啊，尤其是第一批连接设备，千万不能有任何闪失。相反在游戏内容上，倒是可以缓一缓，采用逐步开放。《河图》我一直都在关注，它的世界观足够庞大，逐步开放并不会影响玩家的体验性。公司利益自然是需要誓死捍卫的，但是，游戏的品质更加需要保证。”
  “徐叔放心，你说的这些，我和Cloud都有分寸。”
  高天逸将手放在徐老的手背上，冰冷的表情终于化开，露出了一缕暖阳融雪般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