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她生病了
跳蚤市场沿着楼外的马路一直延伸到美院侧门和食堂南边,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快递员和收废品的大爷大姨们穿梭其中。
“这一届的废品比上一届多。”张大妈捆起编织袋抹了把汗,“你瞧我装这一车。”
“我的比你还多。”赵大爷把扎起来的纸壳扔上三轮车,指着后面三个大编织袋说:“我正寻思怎么一趟把这些拉回去呢。”
“你可悠着点,别闪了腰。”张大妈好心提醒,“赚钱重要,咱这身板更重要。”
“我知道。”赵大爷摆摆手,骑车去前面收塑料瓶了。
两大摞杂志和A4纸落在张大妈跟前,瘦瘦高高的男同学甩了甩勒红的手,笑说:“张大妈,我们这一届挺给力吧?”
“可是把我们这些收废品的累坏了。”张大妈笑得合不拢嘴,“要是每一届都这样就好了。”
“保不齐明年比今年还多呢。”男同学说完朝侧门张望,低头看了看手表。
张大妈拎过铁砣秤来,“哟,这还有书呢。要不一起秤了吧,我给你算贵点。成不?”
男同学没回话,张大妈起身一瞧,男同学跑侧门去了。
一个穿碎花连衣裙扎马尾的女孩进了侧门,男同学跑过去问:“岑杺,你今天还去画室?”
女孩径直转身走向宿舍楼旁清净的小路,没理会一旁的人。
男同学追过去,“我明天要离开学校了,想跟你说两句话。”
女孩没停脚也没有看他,自顾自地走。
“岑杺!”男同学突然拉住女孩的手腕,却被很大的力道甩开。他愣了愣,留在原地。
女孩从头到尾没有回头,加快脚步在下个路口转弯离开了。
男同学遥望着叹口气,回到宿舍楼前。
“那小姑娘好傲呢,你得罪她了?”张大妈一直在张望。
“没,她是我隔壁班的同学。”男同学有点尴尬,腼腆地笑了笑。“我明天要离开岷城了,想跟她说几句话。”
“合着她不是你的女朋友啊?”张大妈啧了声,“她听两句话又不会掉块肉,你瞧她那态度。要我说有些小姑娘就是被家里惯坏了,臭脾气是真厉害。”
男同学闻言皱眉,“您别这样说,她是生病了。”
“啥病?哑巴了?”
男同学抿了抿唇,只道:“她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太会跟平常人沟通。”
“那她也不至于甩脸子给你看吧。”张大妈嫌弃地摇头,“她长得是漂亮,大小姐脾气谁受得了。大妈是过来人,嘱咐你两句。你找媳妇还是得找贤惠脾气好的,不然找这么个大小姐回家供着,头两年觉得新鲜,日子一长不得气死啊。”
男同学急着解释:“不是……”
“啥不是不是的,你瞧你刚才那个紧张的样儿,不就是喜欢人家嘛。”张大妈直截了当戳穿了男同学的心思。男同学反倒沉默了。
旁人都能轻而易举看出来的小念头,男同学却无法从岑杺那儿得到一丁点回应。
喜欢岑杺不过是自我折磨罢了。
下午四点多,太阳挂到西边的高楼上方,跳蚤市场结束,大部分毕业生已离校。
收废品的赵大爷由两个男同学帮忙将三个大编织袋装上车,车把手上还挂着两串空矿泉水瓶,斗子里堆成小山。他站起来哼哧哼哧骑了好一会儿才到侧门旁边的小路。
今天的气温又创新高,学生们逛完跳蚤市场都在宿舍里躲着,要等天黑了才再出来活动。校园里的人寥寥无几。赵大爷这会儿有点眼花,心想着赶紧把废品拉回去好喝口水歇歇。
宿舍楼北面的专业楼前,岑杺拎着一个方型画框下楼梯直奔侧门。周围没有人,她走路要慢些,迎着太阳也不感觉晒。
砰的一声,美院侧门传来一声巨响。装着四个大编织袋的三轮车翻了,紧接着是玻璃碎掉的声音。
赵大爷压在车下面,身上被柏油马路烫得像烧了起来,疼得他直喊人。
宿舍楼有人探出头来吓一跳,转身往楼下跑。
“有人吗!快帮我把车拉起来!”赵大爷往外拽腿,却拽不动,牵扯着腰疼。
岑杺在对面的人行道上路过,赵大爷宛如抓到救命稻草,冲她胡乱招手,“同学!你快过来帮我一把!”
赵大爷喊得很大声,岑杺目视前方没停脚。
“同学!同学!”赵大爷急坏了,以为岑杺戴着耳机,顺手拿起旁边的矿泉水瓶朝岑杺扔过去。“快来帮帮我!”
岑杺踩在矿泉水瓶上停了脚,扭头看向倒在地上的赵大爷,站在原地没反应。
“哎呦,你这个女娃在干啥嘛!”赵大爷急得捶地。
马路中间忽然来了声急刹,高个子男人丢下电动车跑到赵大爷旁边抬起了三轮。
赵大爷仰着头嘶嘶抽气,动了动腿想翻身。
男人蹲在地上按住赵大爷,“您先别动。”他抬手轻捏两下被三轮撞到的膝盖骨,问道:“您这儿疼吗?”
“那儿倒不是很疼,我这腰忒疼了。”赵大爷朝男人伸手,“小伙子快扶我坐起来,这地上跟烧着的铁板似的。”
男人再检查下赵大爷的腿,确定没事后搭上他的手把他拉了起来,扶他到人行道的沿儿上坐着。
岑杺站在旁边,没表情地看着他们。
“大爷都摔成这样了,你不搭把手也就罢了,不会喊人?”男人侧脸说岑杺,话音里带着几分苛责。
他很高,背着阳光站在沿儿下面比岑杺高出一个头,岑杺被他挡在了阴影里。
赵大爷满头大汗不停揉后腰,胳膊和褪色的旧T恤都挺脏,胸前和身后让汗浸透了。这一跤委实摔得不轻。
男人盯着岑杺,多少流露出对她“见死不救”行为的不豫。岑杺只回望他,没说一句话。
宿舍楼里跑出三个男学生,岑杺立刻转身走了。
“这人怎么回事。”男人挑眉。
“她兴许怕我讹她吧。”赵大爷叹口气,扶腰直起身,却捂着胸口疼得龇牙咧嘴。
男人蹲下观察赵大爷的脸色。
赵大爷呼吸不顺,嘴唇发白,他明明被压到腿,却觉得胸和肩胛痛。
男人捏赵大爷的小腿,问道:“您这儿是不是挺麻的,平常感觉腿脚不吃力?”
赵大爷喘着粗气点头,“怪了事,我怎么坐这儿胸口疼。”
男人闻言又伸手探赵大爷的脉搏,又问:“您是不是有高血压。”
“你咋知道,我一直吃降压药。”赵大爷看男人的动作特娴熟,很纳闷。
“您赶紧去医院拍个片吧。”男人站起来说,“您这心脏可能有点问题。”
“你别胡说八道咒我。”赵大爷不高兴,“我歇歇就好,还得把废品拉回去呢。”
“那些东西就放学校里,丢不了。您必须去医院瞧瞧。”男人刚说完,手机响了。
学生帮赵大爷将摔了一地的东西收拾好。个子最高的男同学跑到男人身边问了问赵大爷情况,笑说:“任哥,小姑娘们又钦点你来送外卖了?”
任伽奕点点头扬起手机,“我这单要晚了。你们帮大爷找个地方放废品,他必须去医院一趟。”
“包我们身上。”学生拍拍胸口,“你快去送吧,要晚了的话,快餐店好罚你了。”
任伽奕点点头,嘱咐赵大爷今天务必去医院检查,带上头盔骑电动车去了隔壁宿舍楼。
赵大爷问学生:“他是谁呀,你们学校校医?”
“不是,快餐店送外卖的哥们。”一个学生说。
“他那不是胡说八道吗!”赵大爷气愤,“他居然说我心脏不好。一个送外卖的懂什么!”
学生们面面相觑,不好说啥,将赵大爷送出了侧门。
任伽奕从最东边的宿舍楼赶到侧门的时候,太阳只剩下一半露在高楼后面了。
侧门外的小路是岷城比较拥堵的路段,正值下班高峰,堵得水泄不通。
岑杺站在路边的树下看车来车往,等了很长时间,可她一动不动,只是偶尔听到鸣笛声会蹙起眉心。
任伽奕骑电动车从美院出来看到她,想到大爷摔倒时她无动于衷的表情,他啧了一声,准备过马路离开,一辆高档黑色轿车停在他跟前挡了路。
打扮精致的女人从车上下来接过画框领岑杺上车,动作小心谨慎,并不主动碰触岑杺。随后轿车从任伽奕面前离开了。
任伽奕扯了扯唇角,“难怪呢。”
有钱人家的孩子。
“任哥,你明天休息吗?”从校外回来的两个女孩朝任伽奕打招呼。其中一个有点害羞,没有直视任伽奕的眼睛。
“嗯,我明天休息。”任伽奕骑车往前走了走等红绿灯。
“那我们明天就不能点餐了。”俩女孩挺失望,其中一个立马追了句:“任哥,我们17级雕塑三班的红泥和石灰粉都不够了,你明天帮进一点呗?”
“没问题。”任伽奕回眸挑了挑唇,“让你们班长在我微信上下单就行。”他趁红绿灯转换骑车过了马路。
俩女孩遥望任伽奕走远,纳起闷来。
“你说任哥一送外卖的,还给各系学生送原材料,跑来跑去多累。”
“他不是还找渠道代理学生作品。我想他应该是借着送材料能进出专业楼找合适的作品吧。”
“也对。我就说他这么帅一人,不能单纯是个送外卖的。”
“谁说不是呢。他那个长相当模特不比送外卖赚得多。不过等咱毕业能拿到送外卖的月薪也就不错了。”
“是啊,找个心仪的工作太难了。哎……”
女孩们说着进了美院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