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苍穹之下,万家灯火之中,却不止林府这一盏忧愁。
白府客房
如今已是丑时过半,和光房里的灯却还亮着。她早早地打发了王嫂,现在坐在桌前望着烛火发愣。
斜侧里开的窗子没关,夜风一股一股的往里灌,吹得桌上烛火来回晃动,好像下一秒便要彻底熄灭。和光瞧着瞧着便忍不住红了眼眶,想要哭却流不出泪来。
从前多少个日日夜夜她都是对着这样的烛火,坐在师娘身边,一边和师娘补衣服一边念着唱词儿,如今眼前是一样的烛火,可师娘不在了,她也再不能唱戏了。
和光心中悲痛,可到底说不出后悔二字。毕竟一切都是她自己选的,跳窗是,林非灼也是。她走到如今,从来都是自作孽!
和光自顾自的摇摇头,撑着桌子站起来,拖着断腿又挪到了外边儿的书桌前坐下。提笔沉吟片刻,写下几行字:
我欠你良多,伤你至深,如今更是欺骗了你。
你若不是个傻子就别再念着我了。
好好活着,若是敢死,下辈子都不会再理你。
写罢,和光搁了笔,兀自发笑。
她向来内敛多思,这样任性的话,她这辈子都没说过,如今却是轻而易举的对章薤白说出口了。
没错,那几句话是和光最后留给章薤白的。
那日从烟花间回来,她便没准备再苟活下去,之所以活到现在不过是为了跟章薤白好好道别。他们初见没有好好认识,如今到了该道别的时候和光再不想草草了事。
经历了那样的事,和光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自己以这样一具脏污残破的身体嫁给章薤白。前半辈子,章薤白为护她安乐无忧已经受了太多苦楚,剩下的日子里,和光再不忍让他因为娶了自己这样的人而遭人耻笑,即使章薤白不在意,和光心中却是在意的。
和光这一辈子荒唐的像一场梦。她把她的一切都安放的不是时候。
前世,爱而不得的时候选择了逆天改命,今生,一厢情愿,伤人伤己,好不容易与章薤白两情相悦,现在却是再配不上他。一切都是那样不合时宜。
再荒唐的梦都有醒的时候,和光却不可能再重来一次。唯有一死,还算体面。
和光止了笑,又慢腾腾起身,蹭到妆凳前坐下。
镜子里的女人憔悴的不成样子,原本莹润的面颊瘦了不少,好看的眉眼也笼上厚重的病气,瞧着便知道遭了不少磋磨。
和光移开眼不愿再看这幅模样,伸手理了理乱发,拨弄之间竟是瞧见鬓角染上霜色,她今年不过十七岁,是最好的年岁,却早早白了头发,可见情之一字最是伤人。
愣了一瞬,和光便若无其事的盘起了头发,然后又仔细上了妆。
待到一切都收拾完了,镜子里便映出个清丽无双的杜丽娘。
满头珠翠遮住了白发,鲜艳的油彩盖住了病态。和光仔细端详了片刻,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昨日她便让稔穅将她院子里的妆奁和戏服带过来了,为的就是现在这一刻。
她原本的样貌早不能入眼,只有扮上了方得昔日几分风采。女为悦己者容,和光不愿意章薤白看到自己死得那样难看。
这些东西也曾是章薤白为她置办的,头面是他拿真金白银请人打的,脂粉是他自己亲手制的,就是身上的戏服也是章薤白让人用金线绣的花样,为的只是让她初次登台能艳绝四方。
再者,和光也是有些私心的,这身装扮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和章薤白同台时的扮相,往事不可追,这些死物她却想带着它们走。
收拾妥当之后,和光抬眼望了望窗外,月亮西沉,过不了多久便要天亮。和光伸手从妆奁的底层摸出一枚银元,面色平静的塞进嘴里,和光喉咙细窄,那样大的银元根本就吞不下去,只能卡在嗓子里,生生夺了和光的气息。
窒息之苦,令人胆寒,和光死前脸上却带着笑意,眉目舒展,一如当年。
这枚银元是林非灼给她的‘卖身钱’,是这世上唯一见证她脏污不堪一生的东西,如今被她亲自摧毁,以后留给章薤白的便是一个干干净净的李和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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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当铺
和光甫一断气,倚在塌上小憩的貌美女人便睁开了眼。水灵的眸子端详着她白皙的小指,水葱似的指头微微颤抖,仔细一看,便见指上绕着一圈若隐若现的白线,瞧不见线的尽头,只是这线正拉扯着指头。
破晓收回手,心神一动,周遭的景物便换了一番。
破晓走到和光躺着的床边站定,她先前留下的符印刚刚消散,床上的女人却已然断了气。再抬手时,破晓小指上的丝线忽的凝成实体,从和光的额头探入,不过一瞬便被抽出来,随之被拽出来的还有和光的一魂——幽精。
丝线的尾端绕着一团光芒耀眼的球体,中间还有些絮状物体在求球内浮动,很是漂亮。幽精掌控人的情爱,和光为爱而生,为爱而死,幽精之魂最是精纯。
魂魄刚一离体,和光的尸身便逐渐腐败,不过一瞬便消散的无影无踪。破晓冷眼瞧着,等到整个暗室再次归于平静才捏着手中的魂体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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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府
晨光微熹,林昌便敲响了白府大门。下人将他迎进客厅,茶水点心也伺候的周到,只是白予一却迟迟不肯露面。林昌在客厅焦急等候,心中又是担心林非灼的安全,又是揣测白予一是否打算另加条件,一时之间如坐针毡。
这边林昌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那边白予一却是悠闲地陪着章薤白吃早饭。章薤白伤还未好,故此饭菜都准备的极清淡,白予一口味重,如此寡淡的菜式他吃不惯,就着小菜喝了一碗粥便停了筷子,现下正专心致志的给章薤白剥鸡蛋。
白予一的手生的极好看,修长白皙,无论是拿枪还是剥鸡蛋都是好看的。章薤白悄悄打量着白予一的动作,剥好的鸡蛋被白予一放在他的盘子里,他也没拒绝。该说的他已经同白予一说清楚了,其他的也不必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