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 红姐没回来
“小壮他妈呢?小壮呢?她们娘俩到哪去啦?”老太太冲着我急迫地问道。
“我先回来了,红姐回大殷庄去接小壮了。”我为了安慰这个热心的老人,随口编了个理由。
老太太听说红姐去接小壮回来,白净的脸上顿时笑开了花:“我早就对小壮妈说过,让她早把小壮接回来,你们两人去上班,孩子就交给俺和你大爷,俺们有一年多没见这孩子了,心里真是想得发慌。小壮走的时候会叫爷爷奶奶了,现在该不会把俺们给忘了吧?”
“怎么会呢?别看孩子小,但是谁对他好他知道,小壮心里一直记得你们,总呀呀地说想城里的爷爷奶奶了,嚷嚷着要回来。”我为了让老太太开心,应着她的话说下去。
“俺们小壮就是聪明,将来一定有大出息。”老太太笑逐颜开地把我迎进了门,“看你这一身泥,路上化雪不好走吧?快回屋里去洗一洗,把衣服换了给俺帮你洗。”
“大娘,不用了,我自己明天自己洗。”我心里暖暖地推辞道。
回到我们住的东厢房,屋里已经被打扫的窗明几净,这对老人真是太好了。我刚放好带回来的行李,老太太就提着两个暖水壶走了进来。
“大娘,这是打家里带来的一点土产,你和大爷尝尝。”我将娘腌得一块五花咸肉和一只肥肥的咸鸡递到了老太太面前。
“这怎么行呢?你们自己留着吃吧。”老太太放下水壶,连忙摆着手,“你们回来了,家里有人气,就热闹了,你大爷都快望穿双眼啦。”
“我们也想你们。”我将栓咸肉和咸鸡的绳子塞到了大娘的手里,“这是俺爹娘让带给你们的,我们住你们这里,得到你和大爷的照顾,真是太谢谢啦。”
“谢什么?你们住着这里,我们打心眼里高兴。”老太太感激地接过礼物,指了下四周,“下过雪后,这两天太阳好,被褥都给你们晒了,就盼着你们回来呢。俺这就去做饭,等你大爷遛弯回来,你们爷俩好好喝两杯。”
从下午开始,大娘在厨房里又蒸又煮又煎又炒,弄了一大桌子菜,好像又过了一回大年。老木匠见到我早早回来,自然十分高兴,他一辈子走南闯北,喜欢交朋友喜欢热闹,因为无儿无女,早就冷清地受不了啦。老木匠人豪爽酒量也好,为了不拂他的好心情,我也放开了自己练出的酒量,陪他一杯杯喝起来。
“小壮他妈啥时候带孩子回来?整个大年都在下雪,路上怕是不好走,咱们爷俩要不去接他们一下?”大爷几杯酒下肚,一开嗓子又提到了小壮。
“他们这两天就该回来,路上的雪也快化完了,不需要我们再去接。”我虽然不知道红姐啥时回来,嘴上却肯定地回答着。
“俺听说你们纱厂要给私人啦,这不是在胡闹吗?”老木匠脸红红地喷着酒气。
“不叫给私人,应该叫承包经营。”我按报纸上的说法解释了一句。
“国家的财产让私人去折腾,这还不是瞎胡闹?如果在以前啊,这应该是犯罪的!”老木匠眯着的眼睛直吼吼地说到。
“现在都兴这个,再说厂子不行啦,这大概也算是个办法。”我知道自己讲不清楚道理,端起面前的酒杯又喝了一口。
“纱厂可是咱们地区最大的企业,当年多红火啊,你们纱厂里的人走在街上,个个都昂头挺胸,让人羡慕掉大牙,现在,怎么说不行就不行啦?”老木匠放下筷子,垂着眼帘叹了口气。
“现在,这个谁也说不清楚,不知道以后能不能说清楚……”一提到厂里的现状,我心里就恓惶,“至于国家财产是不是被人糟践了,我们这些小工人还真管不了。虽然一直说工人是工厂的主人,可是我们什么时候也没有真当过家。”
“要是今后真把纱厂给私人了,你们厂里几千号人怎么办?”老木匠目光忧郁地凝视着我。
“实在不行就下岗呗,现在不是已经开始砸‘三铁’了吗。”我感到有点喘不过气来,有种引颈待戮的凄凉。
“孩子啊,你别担心,如果纱厂真不行了,你就跟着俺学木匠吧,俺保证你成为一个最好的木匠。”老头咵地一声放下酒杯。使劲拍了拍我的肩头,“你要记住了,作为一个男人,遇到再大的事儿都得直起腰,千万别趴下了,你得为小壮娘俩撑起一片天来。”
“你这都是什么老黄历啦,现在谁还学木匠啊?”老太太端着一碟菜走了进来,嗔怪的冲着丈夫笑着,“人家吴平有技术,会手艺,比你强多啦。”
“你别看不起木匠,俺可是凭着这门手艺,一辈子没让你受过委屈。”听到大娘怀疑自己的手艺,大爷不满地梗起了脖子。
“对对对,你的手艺好,远近闻名,你一辈子没让俺吃过委屈。”大娘赞赏着老伴,眼神延宕过来,温柔地望着我,“你大爷说得对,是个男人就要顶天立地,你和殷红就是下岗了也不要怕,俺和你大爷这些年有点积蓄,你们三个就跟着俺们过,一时半会不用犯愁。”
大娘的话似一缕清风,我刚想开口说谢谢,不知怎地竟有些哽咽了。
半夜,我在干渴中醒来,酒劲已经消散大半,意识开始清醒起来。屋里的灯一直亮着,床边方凳上放了半碗凉开水,地上搁着一只热水瓶,这一定是在我酒醉睡下后,大娘怕我半夜口渴,细心放置在这里的。我心怀感激地喝了水后,随手拉灭了电灯。月光从窗外浮射进来,水一样在地面晕染开来,没有了白日里的喧闹,偶尔几声犬吠更增添四野的静谧,夜色中的村庄真是无比美好。
我没了睡意,半靠在床头想起心思。此刻,不知道红姐是不是也辗转难眠,望着月光在惦念着我。红姐到底是什么原因没按时回来,是感到自己带着小壮不方便,怕引起我们村里人的误会?还是小壮身体不好,病又加重了?要是这样的话,更需要赶紧回来带他去省城……人有时候就不能胡思乱想,思绪一旦放开了就再难收回,我心里七上八下地翻腾着。
随后的几天,红姐还是没有回来,那时除了写信和打电报,没有别的联系方式,我感到愈加坐立不安。刘木匠老两口也有些着急,老木匠又提出去河西红姐家看看,我虽然恨不得立刻飞过去,但是想到红姐的顾虑,还是强压着心头的焦躁,劝大爷再等两天,如果正月十五上班了,红姐和小壮还不回来,我们就一起去河西殷家庄。
我去小蔡师兄家还“大永久”,在那里见到了大额头肖美花,我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肖美花不好意思地说,自己初三就来了,她想和小蔡师兄趁这几天假期去市里逛逛。小蔡师兄问我殷红怎么没一起来,我告诉他殷红还没有回城。小蔡师兄和肖美花都有些诧异,问我是什么原因,我实话实说自己也闹不明白。肖美花又问我去没去过他们村,我有些警觉地问她听到了什么,她说自己回来前听三红她哥矿上的人讲,把一个企图来矿上捣乱的人打瘸了。我不自觉地抚了下还在隐隐作痛的右腿,问她是不是一个叫曹山矿的家伙说的,她说就是这个猥琐的瘦子。我狠狠地骂了一句脏话。小蔡师兄一脸担忧地劝着我,你现在也算是有老婆孩子的人啦,千万别再一时冲动惹出什么事情来,他听我说过二狗蛋被三红她哥和曹山矿害瘸了腿的事。
我在小蔡师兄家呆了一下午,又在他们的一再挽留下吃了饭,出门时天色已经黯淡下来。月亮还没有升起来,灰暗的风吹着光秃秃的树梢,发出丝丝啦啦沙哑的声音,我独自走在墨色的街道上,就像一根虚无的荒草充满了孤寂。
红姐,你们为什么还不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