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 落荒而逃

  翌日清晨,我刚洗漱完毕,袁圆就顶着一头寒气匆匆来了,见我精神不振,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止不住兴奋地告诉我,小壮所需要的看病钱,她已经想出了解决的好办法。
  “有什么好办法?”
  我急迫地追问到,袁圆却夸耀地卖了个关子,故意不愿意讲出来,只是推起手中的自行车,拉着我出了招待所的大门。
  我俩在街边的一个早点摊子上,简单地吃了点稀饭和包子,这次我要抢着去付粮票和钱,袁圆一把拉住我,酸溜溜地开了句玩笑,“攒着吧,你还要回家娶媳妇呢。”
  我没有和她计较,“嘿嘿”地一笑了之,当我们吃完饭站起来重新回到马路边时,我很自然地去接袁圆手里推着的自行车,袁圆有点恍惚地望了我一眼,我的心一时有些散乱,赶忙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接过自行车骑了上去。袁圆也紧追了两步,拉着我的衣襟坐到了后架上。我们一路上都没怎么讲话,身体保持着应有的距离,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
  骑了大约有二十多分钟,在袁圆的指点下,我们拐进了一条僻静街道。路两边长着高大的雪松,骑了一百多米,我看到了一个宏伟气派的大门。袁圆在我的身后说到了,我懵头懵脑地刹住了车子,双脚支撑着地面抬头仰视,看清了门两旁用黑体字书写的一红一黑两个大牌子,陡然有了一种怯生生地感觉。
  一群破衣烂衫的男女聚集在大门旁,一队带着蓝色大盖帽的警察正推搡训斥着他们。两个大盖帽见我呆立在门口,厉声呵斥道:“看什么?快走快走!”
  看到他颐指气使的神情,我腿脚一软,赶紧跨下了车座,心想袁圆干嘛把自己领到这儿来。
  “同志,我们是来办事的。”袁圆没有理会我的情绪,掏出一本工作证,微笑着递了过去。
  大盖帽认真地看了袁圆的证件,紧绷的脸色缓和了下来,又指着我问了句他是谁,袁圆说是自己的同事,大盖帽从窗口旁边的桌子上拿过一个黑皮本子,友好地递到了袁圆的手中。
  袁圆登了记,大盖帽挥手放我们进去了。此时正是机关上班的时候,一个个衣衫整洁的男女与我们擦身而过,他们没有像我们厂里人那样一路嬉笑打闹,更没有勾肩搭背的亲热场面,大家小声而有礼貌地打着招呼,彼此间沉稳又不失亲切。我小心翼翼跟在袁圆身后,诚惶诚恐地推着自行车,走在这个树木参天的大院子。
  前面有辆小轿车迎面开了过来,寒风中响起一声清脆地喇叭声,我忙着朝路旁躲闪,小轿车却“嘎吱”一声停在了我们的面前。
  “圆圆——”小轿车挂着帘子的后窗摇了下来,一位文雅慈祥带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冲我们招了招手。
  “爸爸——”还没待我反应过来,袁圆眼睛一亮,扑到了小车旁,“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儒雅男人亲昵地抚摸了一下袁圆的脑袋,小声地与她说了几句什么话,转脸看着我,礼貌地点了点头。袁圆的爸爸挥了下手,小车朝大门口驶去,我看到那两个大盖帽急忙挺胸,抬头,立正,“啪”地敬了个标准的举手礼。
  我的头脑一阵缺氧式的眩晕,呆呆地立在原地,一时忘了迈步,直到袁圆过来叫了一声,我才如梦方醒。
  “你爸是大官吧?”我望着袁圆忐忑地问道。
  “什么大官呀?”袁圆见我神色黯淡,抿着嘴笑了起来,“就是政府里的一般工作人员。”
  “一般工作人员?”我知道袁圆在逗我,心里一时有点着急,“小壮的事,你爸能帮忙吗?”
  “找他?哪还不是找我吗?”袁圆娇嗔地乜了我一眼,有些得意地催促道,“别瞎想了,快走吧,我已经把要找的人约好了。”
  跟在袁圆的身后,望着她欢快的背影,我忽然想到了红姐,心里如五味杂陈,充满了惆怅。同样是女人,同样聪颖美丽,两人的命运有着天壤之别,这种高低贵贱与生俱来,是命中注定的,一切高尚的说教,都会让人颓生出悲凉和不平。
  又穿过一片树叶水杉林,来到了一幢红砖灰瓦的三层小楼前。我把自行车锁到了旁边的车棚里,满心狐疑地跟着袁圆进了小楼,我俩穿过了一楼幽暗的走廊,来到了一间办公室门前,看到门旁挂着一块黄铜牌子,上面烙印着“××市妇联”几个宋体大字。
  袁圆走上前去敲了两下门,随着一声温柔的应答,一位戴黑框眼镜的女人走了出来,袁圆热情地叫了声“黄姨”,黑框眼镜热情地把我俩让进了屋子。
  袁圆给我介绍道:“这是市妇联办公室的黄主任。”
  “黄主任。”我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握了一下她伸过来的右手。
  黄主任透过厚厚的玻璃镜片,微笑着把我上下扫了一遍,边给我们倒着茶,边问袁圆什么事一大早就给自己打电话,我急忙站起来接过水杯,先递给了袁圆后,自己才端着另一杯,坐到了袁圆的身边。袁圆神色自然,就像在自己办公室一样,简短地介绍了一下我俩的来意。
  我一脸期待地望着黄主任,袁圆在一边小声地提醒道:“你把小壮的事情具体汇报一下吧。”
  我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合,第一次面对市里的领导(我不知道她的官有多大),在袁圆不断地提示下,磕磕巴巴地“汇报”着,把红姐和小壮的事囫囵着说清楚了。
  黄主任听完我的“汇报”,没有立即开口,袁圆在一旁望着她,小心翼翼地问道:“黄姨,能不能通过你们妇联发个倡议,动员全市女同志来捐款,帮助南疆烈属渡过难关。”
  听了袁圆的表白,我才弄清了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这就是袁圆说的好办法?我紧张地望着黄主任,心怦怦地激跳着。
  黄主任扶了下眼镜,目光有点迟滞地扫了我一眼:“这种事情,我们从来没有经历过,以前都是下面报上来后,我们转给民政局,让他们那里给一些补助,但是这一下要2万多元,数目也太大了一些。发通知是个大事,现在我们妇联的几个主任都下去检查工作了,我等她们回来后,找个时间专门汇报一下吧。”
  “现在不行吗?”袁圆有点急迫地问道。
  “这要按组织程序走,需要当事人所在的单位提出申请,写好报告给县妇联,由她们签署意见,然后再报给我们,哦,对了,小吴你是哪个单位的?”
  以后黄主任又说了什么,我都没有再往心里去,对于黄主任这样的人,我无法信任,一个普通工人的孩子,值得他们挖空心思吗?不是关系自身利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告别了黄主任出来,袁圆有点怅然若失,她大概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复杂。袁圆看出我神情暗淡,略微踌躇了一下,心有不甘地一把拽着我,上了去二楼的台阶。
  “咱们还要去哪?”我不解地挣扎着。
  “去团委,找你师傅,他一定会帮忙的!”袁圆白皙的小脸涨得通红,口气里充满了不甘。
  “师傅?他……在这楼上?”我惶惑地望着袁圆。
  “当然喽,上面就是团市委,他就在上面办公。”袁圆显得有点急躁,快人快语地催促道。
  我的大脑嗡地一下,红姐像母豹一般犀利的眼神,立刻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我不能去见鲁豫,不能让他知道小壮的秘密,我没有权利去违背一个母亲的意志,把她心灵的伤痕再撕裂一次……
  就在我揪着心不知所措的当口,一群人谈笑着从楼上走下来,迎面的两个姑娘一见到楼梯上的袁圆,就亲热地搂在了一起。袁圆也仿佛见到了“救星”,一把拉住了来人,不管不顾地倾诉开了。
  几个人听完了袁圆的叙述,说鲁书记正好就在楼上.两位热心的姑娘转身领我们上楼,我故意拖拉在了后面,等袁圆三人转过了楼梯的拐角,赶紧一溜烟地朝楼下奔去。
  我顾不了这些,一路狂奔,仓皇地穿过了硕大的院子,冲出了那个威严的大门,惹得那几个大盖帽一脸惊诧。我踏上熙熙攘攘的大街,穿行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心情沮丧到了极点。
  明亮的阳光下,我边走边骂自己异想天开。我无法想象自己再次不辞而别,袁圆会怎样的恼怒,我真害怕因为自己的胆怯和逃避,让这个心存善念的姑娘,从此失去了罕见的善良和纯真,对穷人变得冷漠和刻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