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六 节前风波

  元旦一过,春节就不远了,老猴子一伙决定做化纤棉,因此带人又去南方考察了。厂里的生产形势不好,大伙的心思都散乱了起来。
  这天一大早,我踏着硬邦邦的路面来上班,刚到保全班还没有坐稳,小蔡师兄就走了进来,他一张小脸胡子拉碴,人显得很憔悴。
  “你这是怎么啦?”我有点奇怪地问道。
  “没什么,问你一个事。”小蔡师兄把我叫出了门去,拉到了大车间里,“听说,你前几天去喝李琴的喜酒啦?”
  我“嗯”了一声,正想着该怎么解释,小蔡师兄似乎并没在意,而是继续盯着我问道:“你是和殷红一起去的?”
  “是……”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你们真地在谈恋爱啦?”小蔡师兄的眼神里透出一股莫名的神色。
  “怎么说呢……就算是吧。”我心里有点打鼓,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不合适,她比我大,还有孩子,还有就是……”
  “不是……”小蔡师兄摇着头,忙着打断了我的话,“我不是觉得不合适,我是羡慕死你啦,你们去了李琴的婚礼,据说把那一伙人都给镇住了,那样一个天仙似的美女能喜欢你,真是你们老吴家祖林冒青烟了。”
  小蔡师兄的话让我有些得意,这是我与红姐在一起后,听到的第一个由衷的赞叹:“其实,你心里明白,我喜欢殷红,现在能在一起,真地不容易,现在感到特别幸福。”
  “唉……可惜啊……”小蔡师兄望着我,长叹一声,“现在像殷红这样善良又痴情女子真是太少了。”
  “你也不要灰心,没有了李琴,咱们纱厂那么多女工,你也能找一个好的,绝对不比她差。”我对小蔡师兄宽慰道。
  小蔡师兄尴尬地笑了笑:“我找不找到好的还说不准,你老弟这辈子算是没白过了。”
  我们回到保全班,许班长已经来了,正在分配上午的工作,我和小蔡师兄还是一组,带着两个学徒工,给调试好的机器保养加润滑油,准备迎接化纤棉的生产。整整一个上午,我都有点亢奋,一直不停地在吹着口哨,小蔡师兄受到我的影响,情绪也慢慢地好转起来。快到中午下班的时候,一位新来的小学徒过来找我,他是一撮毛小李新带的徒弟。
  “吴师傅……”小学徒怯生生地喊了一声,“李师傅让俺来告诉你,说是你爹打老家来了,正在生活区门口等你呢。”
  小学徒的话让我十分诧异,爹已经很长时间不来了,他每月的工资都是我代领着,准备过年的时候回去一并交给他。现在马上就要过年了,他怎么突然自己跑来了,难道家里出了什么事情?我在心里犯起了嘀咕。
  我回答一声知道了,将手边的活赶紧做完,给小蔡师兄说了一声,就匆匆出了车间。来到厂门口,还没有跨过马路,就瞧见爹在生活区门前,正一脸焦灼地朝这边探望。
  “你找我有事?”我小跑着过了马路,来到爹的脸前。
  “怎么搞得,你不能请一会假吗?”爹小声地抱怨道。
  “我这就是请假出来的。”我也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
  “走,咱们回宿舍说去。”爹推着大“金鹿”,扭头朝院里走去。
  “有什么事你快说,我还正值着班呢。”我有点沉不住气了,不知他葫芦里又卖得什么药。
  “在这怎么说?你不怕丢人,我还要这张老脸呢。”爹阴沉着脸厉声道。
  “丢人?丢啥人了?”我一头雾水,不知他哪根筋又转了。
  “丢啥人?你自己还不知道!”爹看到身边不时有人来人往,话说了一半又憋住了。
  他推起车子倔倔地走在前面,我实在没有办法,只得悻悻地跟着他往回走。两人一路无语,来到了招待所门口,爹“啪嗒”一声扎下车子,示意我去开院门。我不情愿地掏出了钥匙,拧开了小铁门上的暗锁。
  当我俩一前一后踏进院子时,小楼上的红姐大概听到了动静,吱呀一声拉开了房门。因为今天她调休,所以穿了身家居的棉衣裤,乌黑的秀发在脑后简单盘了个发髻,当她在走廊上俯下身子,看清了我身边还站着爹时,不由地“哎呀”一声,白皙的脸颊飞出了两朵酡红。
  “吴师傅,你来啦?”红姐撩了一下额前的乱发,本能地掩了下衣襟,羞赧地冲着楼下唤了声,
  爹没有显出惊讶,只是蹙着眉头“嗯”了一声,我朝红姐使了个眼色,无奈地跟着爹,转身朝后院走去。
  爹一踏进配电室,就赶紧掩上了房门,眼睛直楞楞地望着我,像审问犯人似的冷冷地开了口,“你……说说吧?”
  “说什么?”我这时才明白他来得目的,故作不知地反问了一句。
  配电室已经好久没人住了,这里被我和红姐当作了平日的厨房,爹两眼滴溜溜地在杂乱陈放的锅碗瓢勺间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个能坐的地方。
  “你和殷红是咋回事?她怎么又住这儿了?”
  “她住在这儿怎么了?”爹苛责的神态让我极不舒服,看样子我和红姐的事情,他应该全都知道了。
  “你小子,放着阳光道不奔,非要走那独木桥,给你好好地介绍对象你不要,偏偏……你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吗?殷红那可是军婚,你破坏军婚,是在犯罪啊,还敢一起出去喝喜酒,真是丢人现眼!”爹的腔调都有点变了。
  “什么军婚?她男人都牺牲了,他们是孤儿寡母,你懂不懂法律。再说我们是老乡,一起去喝喜酒怎么啦,相互照顾一下,有什么不合适的?”
  “你……你还嘴硬,你惹恼了你崔叔,真是太不识抬举了,要不是他,你能来接班,能当了电工?她殷红是个什么东西,厂里人谁不知道,你跟她搞‘破鞋’还有理啦?”
  “爹……”我再也无法隐忍,终于咆哮了起来,“我接班是政策允许的,你可以骂我,可是你不能这样说殷红,你在纱厂里干了半辈子了,你拍着良心说说,他姓崔的是一个什么东西,你难道心里没有数,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恣肆的吼声把爹一下镇住了,望着我悲愤至极而扭曲的面孔,爹的眼中闪出一丝惶惑,我咬紧了牙关继续一字一句地说道:“‘破鞋’?你也说殷红是‘破鞋’?一个女人被人欺凌,被人侮辱是‘破鞋’!他崔老扒在咱们纱厂为非作歹这么多年,是个什么东西?你整天让我一口一个地叫他‘崔叔’,你才是非不辩,好坏不分呢,我来接班如果没有国家政策,他能做到吗!”
  爹被我桀骜的话语弄得面红耳赤,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嘴唇嗦嗦地噏动了半晌,也没能再缓出一句话来。
  “这事是谁告诉你的?是姓崔的自己,还是我们的大班长许长久,要不就是一戳毛小李?”我恼怒地继续责问道。
  “你……你说个啥?你们的班长是许长久,你不在电工班啦?”爹抓住了我的话,一脸惊诧地问道。
  “对呀,当初崔老扒让我去电工班,是想着我给他帮忙一起干坏事,如今老猴子上台了,他不吃崔老扒那一套,我就又被弄回了保全班。咱们的命运不是自己说了算的,你还不明白吗?”我不愿再与爹啰嗦,“咣当”一声拉开了房门,转身朝外走去。
  爹犹豫了一下,还是追了出来,在我身后痛心疾首地喊着:“大平,你小子怎么这么不听劝,你崔……,这个老崔可不好惹,你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别看他现在是吃了憋,你小子要是不听我的话,今后吃亏还在后头……”
  “爹,我想走自己的路,我不想像你那样过日子了,我不相信他一个崔老扒真能毁了我的一辈子。”我停下了脚步,转过脸来对爹认真地说道。
  我们相随着来到了前院,爹扬起脸来朝上瞭了一眼,红姐依旧站在二楼走廊上,一脸悲戚地唤了声:“叔……”
  小壮的哭声从房间里“哇”地响起,我冲着红姐安慰了一句,没有再顾忌爹的情绪,昂着头,大步跨过招待所的小铁门,义无反顾地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