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 无奈的相亲

  第二天一大早,我还在熟睡中,就被起床撒尿的二狗蛋给弄醒了,起来陪着他吃了几口早饭,刚把二狗蛋送出门,准备回屋里再睡个回笼觉,却被娘给叫住了。
  “大平,快把屋子拾掇一下,下午你二妗子要带人来咱家。”娘喜气盈盈地说道。
  “她又不是第一次来咱家,收拾个屋子干什么。”我没有停步,打了个哈欠,继续往屋里走,
  “别走呀。”娘上前一把拉住了我,顺手理了理我的头发,“你二妗子今天要带个姑娘来咱家。”
  “娘——你这是干嘛?”我心里一个激灵,明白了过来。
  娘看出我不乐意,赶紧解释道:“不像二狗蛋他媳妇那样,女方家不是山后面鲁南的,是咱邻村小魏庄的,说是家里办了厂,这几年发了财。”
  娘的话让我更不舒服,直着嗓子喊了起来:“娘——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我现在不想找媳妇,就是真要找,也不在老家找。”
  “你这说得都是混账话,恁么老大不小得了,看看人家二狗蛋都有闺女了,你还能不说亲啊?现在凭着咱家的条件,在这里能说个好样的,你要是想在城里说,就是能说上一个,哪也肯定不怎么样。”娘有点急了,拉着我不松手。
  “谁说我找个不咋样的?我要动一下心思,这次兴许就能留在城里了。”我心里一急一气,原本憋在肚子里的话,就秃噜了出来。
  “你吹吧,这毛病跟你爹一个样。县里的姑娘都不易说,还有市里的姑娘愿意跟你?说实话,你娘长这么大,也就去过一回市里,要不是你爹带着,还差点摸迷了路。”娘以为我在吹牛,扑哧一声笑了。
  “好吧,我吹牛,到时候给你带回来一个,保证让你在村里显摆一辈子。”我的火被娘一下子点燃了,梗着脖子嚷了起来。
  “好好好,俺信,俺信,但是今天下午的这个,你还要见,难得了你二妗子一片好心。”娘看我的犟脾气上来了,害怕我真地撂挑子,赶紧撤下火来。
  “她爱来不来。”我甩下一句话,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已经过了困的时候,我索性穿好了衣服,围上袁圆送我的大围巾,没有给娘打招呼,就独自出了家门。
  我踽踽地出了村口,爬上上了运河大堰,整个河滩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皑皑白雪。河面上少了南来北往的船只,航道已经完全封了冻。河堤上光秃秃的柳树枝杈间,听不见了叽叽喳喳的鸟鸣,甚至连呼啸多日的北风都停了,整个的世界一片寂寥悠静。
  灰白的太阳,冰冷地挂在天上,我目光空洞地看着远方,娘一大早的那番话,依旧在我的脑海里翻腾。记得有本书上说过,喜欢一个人,是不会有痛苦的,爱一个人,也许就有了绵长的痛苦,没有经历过爱情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没有经历过痛苦的爱情是不深刻的,可是,我虽然还没有经历过爱情,却已经感受到了痛苦,我的人生应该是缺憾悲催的了。
  站着寒冷的雪地里,嘴里呼出来的团团热气,在银灰色的围巾上,凝成了一层细碎的霜花儿,我揉了下冻得通红的脸膛,继续思忖着,有些事情想起来很美好,可是在你经历时并没有珍惜,荒废了本来可以很好的现实,我和袁圆的关系是这样吗?我是不是太固执,太不识时务了……
  踏着脚下坍塌的防空洞,我走下高高的大堰,在河滩里漫无目的地踱着步,不知不觉间,来到了那片枯叶落尽,枪刺般的挺立的白杨林中,树丛中三个紧挨着的小雪堆映入眼帘,我的心立刻像被针刺了一下,霍霍地疼痛起来。那下面躺着三个少女,其中就有一个是我苦命的妹妹。因为她们是女子,所以按照下吴洼的风俗,是不能归葬吴家祖坟的,只能孤零零地放逐荒野。短短一年时间,她们就开始被人遗忘了,甚至连爹娘都很少提及她们了。
  我从运河滩回到家,心情一直不好,娘以为我不愿意相亲,有点痛心疾首地继续唠叨开了:“大平,你看看咱们村跟你一般大的,大都说好了亲事,咱们的条件比他们都好,你这个样子让俺跟你爹多没有面子。”
  “我说不说亲事,跟你们有什么关系?真要按国家的《婚姻法》,二狗蛋他们都没到法定年龄,现在结婚是违法的。”我随口说起了《婚姻法》,想着让娘赶紧闭嘴。
  “哎呦,儿呀——,你进了几天城,就学得上不着天,下不挨天啦,俺们违什么法啦,人家公安咋不来抓俺们?”娘撇着嘴,对我的话毫不买账。
  “好了,好了,娘——我服你啦。”我想拔腿赶紧逃循出去。
  “嫂子,嫂子,大平在家吗?”就在我和娘相互争吵的时候,院子外面突然传来了一声女人极具夸张的呼叫声。
  “你二妗子她们来了。”娘忙赶紧努了下嘴,示意我别再吱声,伸手掸了下衣襟,快步迎了出去。
  还不待我们走出堂屋,院子的大门就呼隆一声被推开了,扁脸二妗子扭着肥胖的腰身,一张裤腰嘴咧到了耳朵根,满脸堆笑地喊道:“嫂子,我给你把人带来了,你看多好的闺女啊,跟你家大平真是绝配啦。”
  娘拉住了准备后撤的我,急急忙忙地回应道:“他二妗子,你们来啦,赶紧到家里来坐。”
  我看到在扁脸二妗子身后,一个身材壮硕的姑娘缩着头,蹑手蹑脚地走进了院子,等到两人来到我和娘的面前,我不由地一下子愣住了:“你……你是三红吧?”
  那个曾经骗我给她抄作业,最后也没有给我一只橡胶“气球”的三红,一张大脸涨得比猴屁股还红,诺诺地叫了一声:“吴平。”
  “哎呦,你俩认识啊。”二妗子的扁脸上透着惊喜。
  “我们是同学,还同过位。”我不满地瞥了眼二妗子。
  “哎呦——真是天作之合,二嫂子,你就不要犹豫啦,下半年就给他们把喜事办了吧。”二妗子咯咯笑着,拽着了娘的一只手,使劲地摇晃着。
  “那真是太好啦。”娘也迎合着二妗子,裂开嘴笑了起来。
  就在娘与二妗的欢声笑语中,我饶有兴趣地观察起这个昔日的同桌,我从她成熟的大脸上,看出了她对这门婚事充满了渴望。看来娘说得没错,我这个接班进城,刚刚转正的学徒工,在当时贫困落后的淮北地区,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你哥最近干什么啦?”我瞅着三红问道。
  “他跟着俺爹在家开了个柳编厂,把运河滩的柳条割了,编成柳框柳篮,县里供销社年年来收。”三红耸了下粗粗的眉毛,低着头回答道。
  “三红家这几年可是发了,我那个本家哥哥和嫂子当了这么多年的大队干部,脑子就是好使,他们编的东西说是全卖给外国人了。”二妗子的眼里透着待价而沽的得意。
  接下来的整个相亲会谈,都是娘与二妗子在你来我往,斗智斗勇的过程。三红在一旁喜滋滋的听着,我却如坐针毡,度日如年。我头脑里胡思乱想着,根本没听她们具体说了些什么,为眼前的一幕感到滑稽尴尬,直到娘依依不舍地拉着昔日的冤家对头,似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一样,手牵着手走进了家门,我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浑身瘫软地站起来,嘭地锁上了自己西厢房的房门。
  “大平,大平,你看这闺女不错吧,身子骨长得壮实,一看就能生养,比二狗蛋媳子强多了。你们不还同过学吗,这知根知底地多好啊。”娘在堂屋里里,砰砰地敲着我的房门。
  “娘,你能让我安稳一会吧,二狗蛋在这儿一晚上,我被他搅得没睡好,现在就想着歇歇。”我不耐烦地冲着门外吼道。
  “你这个犟种!”娘气急败坏地骂道。
  我把头蒙到了被窝里,不再搭理外面的声讨,娘骂了一会感到无趣了,才停下了声音,我听着她的脚步缓缓地出了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