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二狗蛋有女人了

  五十一二狗蛋有女人了
  我一口气骑了百十里,中午的时候就到了家。当我顶着晌午的日头,从村口大堰上溜进了村里时,一路上不仅没有孩子追随,甚至连个人影也没有见到。
  我满心疑惑,一边蹬着车子,一边东张西望,快要到家门口时,才看见二狗蛋和他娘拖着满满一车麦棵子,一步一喘地从村北边疾步而来。
  “骡子——”二狗蛋看见我,丢下了车把,远远地奔过来,到了跟前一把抱住了我,“你小子成了城里人,就把俺们忘了吧,一走大半年不回来,真地想死俺们这些人啦。”
  “我也想你们,这不是学徒期不让请假吗,要不早回来看你们啦。”我与二狗蛋热烈拥抱着,第一次没有讨厌他那张臭嘴,“怎么样,我走了之后,三红她哥没来找咱们下吴洼麻烦吧?”
  “防空洞没了,他们也不来了,再说大家都忙了,俺好长时间没见过小魏庄的人了。”二狗蛋看我还在关心三红她哥的事,有点不屑地撇了下嘴。
  “你俩别光高兴了,咱地里还忙着呢,等收种完了,你再和大平好好唠唠。”张寡妇不满地瞪了儿子一眼,冲着我家院子,仰着脖子喊起来,“老吴家嫂子,你家大平回来喽——”
  张寡妇的嗓音未落,院子里就传出了细碎的脚步声,娘顶着一头麦草花冲出了门来。
  “大平,儿啊——你咋回来了呢?”娘看见我一脸地惊喜,赶紧上前拍着我身上的浮灰,一时笑得合不拢个嘴。
  张寡妇与娘打了声招呼,拉着还想与我聊几句的二狗蛋,急急忙忙地走了。这时,有几个牵着毛驴,拉着麦棵子的乡邻走过来,大伙友善地跟我打着招呼。几位大娘大婶敷衍了几句“长高了”、“长胖了”、“有出息”的奉承话,就步履匆匆,各自忙自己的事了,弄得虚荣心很强的娘多少有点失落。
  “大家今年咋这样忙呢?”我感到有点奇怪,止不住对娘问道。
  娘拉着我朝院子里走,不无嗔怪地絮叨开了:“去年秋后,淮北的小岗就偷偷地分了田,后来逐渐地蔓延到了俺们这儿,上面曾有人下来纠正过,但是法不责众,最后只有算完啦。”
  当天晚上,我从爹的嘴里听到了“包产到户”这个词,我这才理解了大伙的做派。乡亲们第一次在属于自己的土地上,收获着完全属于自己的希望,所以家家户户都卯足了劲,谁也没有了以往干活时偷懒耍滑、打趣逗闷子的闲心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跟着爹娘下了地,小妹妹的学校放了“麦忙假”,也跟着到田里来帮忙。半年多不见了,她整整窜高了半个头,越来越像我的大妹妹了,昨天一见到她,我竟然产生了幻觉,感觉大妹妹还活着,一时心里酸酸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
  天高云舒,沉甸甸的麦穗随风摇曳,我和爹在前面埋头割麦,娘在我们身后打要子(用小麦编简单的绳子),捆那些割倒下来的小麦,小妹妹将娘扎好的小麦,一捆捆往田头送,准备收工的时候,统一拉回去晾晒。小妹妹拗着娘的意思,非把我买回来的新褂子穿在了身上,惹得娘在弯腰干活时,动不动直起身子,心疼地提醒她,别把新衣服给抹脏了。
  整整干了一天活,地里的小麦收了三分之二,明天只要早点起来,估计再有半天的时间,基本上就可以割完了。不过接下来的活计也不轻松,脱粒,扬场,晾晒,进仓,哪一样都是劳力费神的重活。
  等我们收工回到家,天已经完全黑了,我和爹坐在家院子里休息,小妹妹扯着嗓子直喊饿,娘不顾劳累赶紧生火做饭,淮北农村的女人都是这样辛苦劳作一辈子。
  爹一边抽着旱烟,一边想找我讲话,我累得不行,不愿开口,就有一句没一句地敷衍着。这割了一天麦,比我在保全班时干活累多了,不要说我在电工班轻松自在。庄稼人为了一年的生机拼命,可是来不得半点的马虎和懈怠。
  我有大半年没有回来了,虽然疲劳但是很兴奋,吃完了娘做得的简单饭菜,就想着去找二狗蛋聊聊天,娘叮嘱了一句,早点回家休息。
  昨天晚上,我就去找过二狗蛋,可是却扑了一个空。张寡妇告诉我,二狗蛋去山后看未过门的媳妇了。我心里有点失落,这小子累了一天,还有这样的心境,真让人有点难以理解。
  我们这里原本也属于鲁南,是20世纪50年代国家重新进行区划后,才调整到了淮北地区,所以生活习惯和亲缘关系,与山后面的鲁南有着天然的联系,二狗蛋新说得这门媳妇,就是山后鲁南的。
  一弯新月挂上了柳梢,初夏的夜晚令人陶醉,我踱着步子来到二狗蛋门前,从半掩的院门外瞅进去,就见这小子正在院子里,对他娘张寡妇发着火,这娘俩你一句我就一句地相互呛着,看见我进了院子,也没有个停息的迹象。
  “你这个混蛋东西,真是叫女人迷住了,白天干这么重的活,晚上还要朝山后跑!”张寡妇咬着牙数落着。
  “我往山后去怎么啦?谁让你给俺说媳妇的,俺又没有耽搁白天下地。”二狗蛋扭着脖子,不服地犟着嘴。
  “女人的身子就是刮男人的钢刀,你这样身子骨能受得了吗?小命也不想要啦!”张寡妇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好啦,好啦,我今天不去了,我陪着骡子聊天,这总行了吧?”二狗蛋冲他娘摆着脑袋,转身拉我去了他住的西屋。
  “别聊得太晚了,明天你俩都得下地干活哩。”张寡妇又在窗户边喊了一句。
  脱去了白日的暑气,晚上的空气很宜人,可是一进二狗蛋房间,一股刺鼻的臭味熏得人头脑发晕,我听到张寡妇啪嗒一声栓了堂屋的门,就赶紧对二狗蛋提议道,咱们去运河滩走走吧。
  我与二狗蛋悄悄出了家门,一路溜达着出了村口,站在高高的运河大堰上举目眺望,黛蓝色的天穹中繁星点点,墨玉色的河面上浮金跃银。
  “你小子现在是重色轻友,俺大半年回来一趟,你却一晚上跑的没了踪影。”迎着徐徐吹来的夜风,我望着二狗蛋调侃道。
  “骡子,你是不知道,这个女人长得咋样先不说,就是这身子喜欢死人啦,做了还想做,一时都不够。”二狗蛋两只小眼睛亮闪闪的,像一只发情的公狗。
  “你小子就这点出息啦!”我不屑地揶揄了一句。
  “你还是个童子鸡,你不懂啊,这个真是太爽了,你只要一沾上就上瘾,比……比吃肉还馋人,白天干活再累,一空下来就想着这事了。”二狗蛋啧着嘴,一副贪婪的模样。
  二狗蛋的话勾起了我的思绪,想起了前天晚上的一幕,心情立刻愤懑起来,二狗蛋看见我没有搭腔,止不住地又发起骚来:“骡子,噢……不对,大平,城里女人漂亮吗?”
  “当然漂亮了,比咱们这里的皮肤白,会打扮,衣服也光鲜。”我心里想着殷红的事,没有思考就随口答道。
  “有稀罕你的女人吗?”二狗蛋舔着脸,又继续追问道。
  “有啊,多着啦,我们厂有好几千女工呢。”我想起了自己走在车间里,小挡车工们火辣辣的目光。
  “那你不是在大花园里,蜜蜂采花真是爽死啦!”二狗蛋羡慕地叫唤起来,“那么,有你喜欢的女人嘛?”
  “有啊……”我的眼前浮现出殷红娇艳绝伦的模样。
  “她长得俊吗?”
  “俊,宝润如玉,超凡脱俗,就像老人说的运河滩里勾人魂的狐仙。”
  “你跟谁学了这么多酸词?”二狗蛋不满地翻了我一眼,抹了下嘴角流出的垂涎“哪……哪你睡过她吗?”
  “你脑子里想得啥?怎么这么流氓!”二狗蛋的话触到了我的痛楚,心情一下子不好了。
  “你真没睡过?看样子俺这辈子是睡不上城里洋媳子啦……”二狗蛋丧气地垂下了头。
  “睡你媳妇去吧!”我抬起了腿来,踢了二狗蛋一脚,转身朝大堰下走去。
  “你……你这是咋啦?怎么说翻脸就翻脸,真是个骡子脾气,”二狗蛋在身后追了过来。
  月色依旧清新,村头树影婆娑,劳作一天后的下吴洼陷入了梦乡,只有躲在草丛中的青蛙在放肆地“呱呱”不停,叫得人心情止不住地烦躁不安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