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湖畔野炊

  二十四湖畔野炊
  星期天一大早,枕头边的小闹钟就把我唤醒了,我来不及揉下眼睛,一咕噜爬了起来,忙着穿好了衣服,端着洗漱用的脸盆牙缸,来到了前院的水台边。
  “红姐——红姐——”我扬起脸来,透过银杏树繁复的枝丫,冲着楼上喊了两声,这是我们昨天傍晚时的约定。
  楼上的房门吱呀一声脆响,殷红俏丽的身影走了出来,她伏在栏杆上正要开口说活,忽然指着眼前的老银杏,一脸惊诧地呼喊起来:“吴平弟,你快看,老银杏发芽了。”
  清晨的阳光清新而明亮,经殷红这么一提醒,我才发现头顶老银杏粗粝的树叉上,果然已经爬满了一丛丛嫩黄的叶苞。
  “春天来了。”我欣喜地赞叹道。
  “春天真来了。”殷红轻轻地拍着双手,婉转的声音让人心醉。
  我与殷红收拾停当,一起出了门。我骑着借小蔡师兄的大“永久”,带着殷红来到了古钟楼下,与已经等候在这里的师傅见了面。师傅穿着一件咖啡色的夹克衫,身后背着一把高压气枪,18英吋“凤凰”车前把上,挂了一只鼓鼓囊囊的军用背囊,看上去更加英俊潇洒。
  “这是给你准备的武器。”师傅从这只苏军步兵背囊里,掏出了一把精巧的弹弓,笑着递给了我,“等一会可别让我看你笑话啊。”
  “太好了。”我止不住喜出望外。接过弹弓仔细端详了一下,八号铁丝做得把,汽车内胎做得皮条,软牛皮做得弹丸包,看起来既精致漂亮,又十分得心应手。
  “咱们快走吧。”师傅对着殷红温柔地招呼了一声。
  “走吧。”殷红杏目含嗔,一纵身就上了师傅的“凤凰”后座。
  “走啦——”师傅一声欢呼,率先冲了出去。
  “等下——”我忙着紧蹬了几脚,赶紧追了上去。
  我们坐渡船过了运河,来到了南岸的大堤上,朝东面的卧龙湖骑去。阳光和煦,春风扑面,大堰下,拔节的麦苗翻起层层绿波,大堰上,我和师傅你追我赶,惊得殷红一路骄呼,双手紧搂着师傅的腰。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师傅一边骑着车,一边仰声背起古诗来。
  “真好听,谁写得?”殷红伸出纤手,折下一缕拂面的柳枝。
  “这是清代诗人高鼎的《村居》,它描写了美好的春色里,一群孩子放风筝的生动情景。”师傅侧过脸来,快意地回答道。
  “师傅,你真有文化,再给俺们背一首吧。”我由衷地赞叹道。
  “好吧,这也是我妈小时候教得。”师傅英俊的眉眼间透着自豪,“听好了,唐,李贺,《南园》,春水初生乳燕飞,黄蜂小尾扑花归。窗含远色通书幌,鱼拥香钩近石矶。”
  “师傅,这诗的后两句是什么意思?”我吁着热气,不解地问道。
  “南园的春天,春水初生,乳燕始飞,蜂儿采花酿蜜,春天的景色透过窗户直入书房,鱼儿拥钩觅食,靠近了岸边的石头,使人欢欣不已。”
  师傅的解释富有意趣,我无比羡慕地说道:“你妈妈真厉害,不像俺娘,一个字也不识。”
  “吴平弟,爹娘咱没办法选择,但是文化可以自己努力,你那么爱看书,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殷红目光含笑,对我鼓励道。
  “殷红说得对,只要是爱读书,就一定会有出息。”师傅大声地附和着。
  卧龙湖离县城30公里,我们一路说笑着就到了。春水潋滟,新苇无边,流水的哗哗声与芦苇的沙沙声,仿佛是一对情意绵绵恋人,在耳鬓厮磨,喃喃絮语。把一片寂寥的天地装点得生机勃勃,意趣盎然。我们找到了一处干燥的高岗,将两辆自行车锁在了一起。师傅取下背上的气枪,我掏出了口袋里的弹弓,彼此相视一笑,像电影中的地下游击队一样,紧握了一下对方的手掌。
  “咱们比赛,怎么样?”师傅发出了挑战。
  “行!比就比。”我自信满满。
  “我用枪,你用弹弓,为了公平,我打两个,你打一个。”师傅掂着手里半新的高压气枪,提出了比赛的规则。
  “不用,一个算一个。”我倔强地摇了摇头。
  “好样的!”师傅潇洒地甩了下额前的头发。
  我们钻进了浓密的芦苇丛中,小心翼翼地搜寻着猎物,殷红跟在我们身后,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出。脚下湿润的滩地里,开满了早春的花朵,紫色的地丁,蓝色的苜蓿,黄色的翻白草,五颜六色,清香扑鼻。
  “吱啾——”,一只“钻天棍”利箭般飞起,师傅举枪,瞄准,击发,啪得一声闷响,“钻天棍”在空中摇了几下翅膀,一头栽进了前面的苇丛中。
  “打中了!打中了!”殷红扭动腰肢,高声地欢呼起来。
  殷红的呼声惊动了四周,霎时间,几十只“钻天棍”从四面八方的草丛中窜上了天空,在它们“吱啾——吱啾——”叫声中,还夹着许多的白鹭,水鸡,野鸽子。我举起弹弓,瞄准一只野鸽子,拉弓怒射。这只在运河滩养了一冬膘的家伙,与闪着银光的弹丸迎头相撞,一撮灰色的羽毛在空中噗地散开。
  “哎呀——吴平也打中了,太棒了!”殷红像一个快乐的小姑娘,蹦跳着,欢叫着,银铃班的笑声在河滩里回荡着。
  不到中午,我们已经满载而归,师傅打开那只苏军背囊,像是变魔术一样,掏出了油盐酱醋和一只精巧的钢筋锅。师傅招呼我拿着一把军用匕首,来到河水边,开始拾掇我们收获的战利品,他麻利地开膛破肚,清洗腌制,我再把一只只地用苇杆穿好,丢进了钢筋锅里,殷红在一边看着,恐惧地用手遮住了眼睛。
  “在家里没见过杀鸡杀鸭啊,还这样害怕。”师傅把一只美军的大水壶递了过去。
  殷红微微睁开了眼睛,玉面酡红,目光带露,不好意思地瞥了师傅一眼:“对不起,我在家里从来不敢看,更不敢做了。”
  “这些事,本来也不需要你这样小丫头做。”我看着殷红胆怯的样子,感到十分有趣,赶紧大大咧咧地说道。
  “我还是小丫头?吴平弟,有没有搞错,我是你姐,你才是小孩呢。”殷红双眸如水,“厉声”说道。
  殷红乖巧的神色让人忍俊不禁,惹得师傅爽朗大笑起来。
  在芦苇噼噼啪啪的燃烧声中,钢精锅里的棉籽油突突地沸腾开了,师傅将我穿好的鸟肉放进去,不一会诱人的香气,就在芦苇丛中弥漫开来。殷红把自己带来的凉拌黄瓜,番茄和几只大苹果拿了出来。师傅让又从背囊中掏出了四个罐头,用带着锯齿的匕首刺开了,也放在了殷红展开的餐布上。
  鸟肉终于炸好了,我咽着分泌的口水,赶紧抓起了一串,一边呼呼地吹着,一边顾不得烫嘴,丝丝啦啦地大口撕咬起来。
  “师傅,这真香,以前在家里,都是拔了毛直接用火烤,没有这样有盐有味道。”我嘴角流油,止不住地赞扬道。
  看见我一副贪婪的吃相,师傅知道我肚里缺油水,赶紧又拿起一只肥肥的野鸽,递到了我的另一只手中。
  “来,为了春天,干一杯。”师傅嘎巴一下,用牙齿启开了一瓶运河大曲,哗啦啦地倒在了我们面前的茶缸里。
  “我不会喝酒。”殷红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一下,白皙的脸上现出为难的神色。
  “你少喝一点,实在喝不完,我和吴平给你带。”师傅目若朗星,直视着殷红剔透的双眸。
  “哪……好吧,我怎么也得表示一下,感谢你们啊。”殷红挺直了身子,羞涩地点了点头。
  阳光温润地照在身上,近处的鸟鸣,远处的船声,醉人的花香,迷人的苇影,饱蘸着生命的早春令人陶醉。酒酣耳热之时,师傅放下酒杯,敞开了衣襟,一曲热情的歌声,在寂寥的天地间回荡起来。
  “可爱地一朵玫瑰花,赛迪玛利亚,那天我在山上打猎骑着马,听见你在山下歌唱婉转如云霞,你的歌声迷住了我……”。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如此优美的旋律,我惊讶地发现在激昂的革命乐曲之外,还有这样一种出尘入境的美好,它像连绵起伏的群山,又像潺潺流动的春水,更像一个刚刚醒来的婴儿,焕发着如此美妙的生活原色,给我青春的懵懂的心,缀上了一种崭新的绿意。
  “师傅,这歌太好听了,能教给我吗?”我一脸艳羡地乞求道。
  “这是一首哈萨克民歌,我以后交给你。”师傅拿出了一只口琴,放在嘴上试了下音,扬起脸来对殷红说道,“我来给你伴奏,你跳一支舞吧,就是在厂里文艺汇演时跳得《北京的金山上》。”
  殷红没有推辞,踩着松软的草地,款款站了起来。因为喝了酒,她脸颊酡红,媚眼如丝,更显风情万种。热情地旋律响了起来,殷红轻舒象牙般的手臂,披着柔媚的春光,带着甜意的微风,像美丽的蝴蝶般飞舞了起来。“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坠珥时流盻,修裾欲溯空;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多少年以后,当我读起唐人诗句时,眼前立刻就会浮现出这个初春的午后。
  这是我一生看过得最美的舞蹈,在这片芦苇漫天的湖滩中,她让一个正在长成的乡村少年,感受到了满眼的绿色,从此有了一种蓬勃的生命律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