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师徒救美
朦胧的暮色中,我和师傅出了厂区大门,远远地就看到马路对面,黑压压地挤满了人。我们生活区有一两千人,比个市场都热闹,每天夫妻吵嘴,孩子打架,同室操戈……什么热闹的事都有。今天这门前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稀奇事。
师傅拽住一个小学徒:“前面怎么回事?”
“听说有人在打架。”小学徒怯生生地回答道:。
“打架,谁打架?”师傅眉头微微一皱,追问了一句。
小学徒赶紧摇头,表示不知道。一位急急忙忙想赶过去看热闹的挡车工,听到了师傅的问话,赶忙一脸讨好地告诉说:“听说是前纺的胡秀美,不知为了什么事情,跟殷红掐起来了,还叫来了自己两个哥哥。”
听到殷红二字,师傅和我的脸都变了。师傅朝我一挥手,高喊了一声快走,两人拔腿就跑,穿过了马路,一头扎进了黑压压的人群里。
“让让,快让让!”我们一边扒拉着拥挤的人群,一边使劲往里挤。
师傅不管不顾,三下五除二,就挤到了最里面。我喘着粗气,也挤到了他身边,抬眼朝圈里一望,立刻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打,打这个狐狸精!”
“这个‘破鞋’,平时傲得像个公主,早该给她点颜色看看了。”
我看到两个光头大汉,把一个娇弱的女子摁着地上,任由旁边的刀削脸女人一边叫骂,一边恣肆地拳打脚踢。胡秀美,真是胡秀美,一种不祥的预感,让我的心忽悠一下沉到了谷底。
“天哪,这‘城北二虎’也忒狠了。”我身边的一个年轻女工嘀咕道。
“嘘……咱惹不起,别多事……”另一位中年女工赶紧小声告诫她。
听说是城北二虎,我立刻想起了在古钟楼下,被猴脸一伙欺负的事。还真是自己见过的那两个光头,他们竟然是胡秀美的哥哥。就在我思绪游离的瞬间,那个被摁在地上的女人,挣扎着抬起娇美的脸庞。殷红,真是殷红,只见她披头散发,一双饱含着屈辱的大眼,乞求地投向了围观的人们,众人嘴里发出了一阵唏嘘的叹息声。
“扒她衣服!”一撮毛小李在人群里兴高采烈地叫喊起来。
“对,看看她的骚X什么样?”几个社会上的小痞子,也跟着开始乱起哄。
城北二虎猥亵地相视一笑,给正捶胸顿足的刀削脸递了个眼色,刀削脸立刻伸出双手,猛地拽住了殷红的衣襟。
“啊……不要……”殷红一声惨叫,衣领已被吱啦一声,扯开了半边。
女人们不忍卒睹,纷纷背过了脸去,大多数围观的男人,也羞愧地低下了头,只有小李一伙在人群里,兴奋地发出了无耻的叫好声。
“求求你们了,不要……”殷红披散着头发,拼命护着白皙的胸口,满眼绝望地哀嚎着。
此刻,刀削脸胡秀美已经失去了理性,刚伸出手准备再次施虐,师傅忽然一声低吼,从我身边蹿了出去,一把攥住了刀削脸的手腕。
“鲁豫……你……你想干嘛?”胡秀美显然没有料到会有人出头,一张刀削脸上写满了惊诧。
“你们赶快住手。”师傅目光冷峻,低声吼道。
“你……你是想帮这个骚货?”城北二虎显然未受过这样的轻蔑,止不住破口大骂起来,“你他妈的不是活腻歪了,自己来找死啊?”
人群陡然安静下来,师傅脸色铁青,没有再回话,一双豹目乜斜着对方,随手褪下了身上的劳保棉袄,一扬手扔到了我的怀里,半旧的驼灰色毛衣里,显出胸部肌肉硬朗的线条。
看见师傅做好了决斗的准备,城北二虎一时恼羞成怒,两人彼此对了个眼色,放开还在地上哭泣的殷红,像两条疯狗一样,“嗷嗷”叫着,同时扑了上去。
“我要把你个小白脸撕碎了!”大虎两眼血红。
“在这个城里边,还没有人敢给大爷叫板!”二虎龇牙咧嘴。
霎时,人群一阵骚乱,胆小的女工闭上了眼睛,男工们也是一脸惊恐,小李和几个小痞子也目瞪口呆地没了声音。
“师傅——”我突然没有了胆怯,只感到浑身血液沸腾。
我把手中师傅的棉衣往身旁的小女工手上一塞,就要起身冲上去,却被那位中年女工一把拽住了。
“你不是他们的对手,会吃大亏的!”
就在我俩拉扯之际,大光头已经扑到了师傅的面前,挥起双拳朝他的面门砸去。千钧一发之际,就见师傅一个腾挪,不慌不忙地躲过了这重重的一拳。大光头见自己第一拳走了空,感到有点诧异,就在这一瞬间,师傅扭腰进身,没待众人看清楚,大光头已经一声惨叫,满面开花,踉跄着滚到了一边。
“哇……”众人不由地惊呼了起来。
后面的二光头显然没有料到自己的兄弟如此不堪一击,忽地一愣神,师傅乘机踏步向前,抬腿一个漂亮的勾踢,就听“啊呀”一声,二光头捂着裤裆,蹒跚着倒退了两步,一头栽到了路边,满脸的横肉与青石筑就的马路牙子,紧紧地啃在了一起。
“好——”我血脉贲张,一声大吼。
“好——”惊魂未定的人群,也爆发出了雷鸣般地欢呼。
就在众人为师傅喝彩的时候,在他身后的刀削脸恼羞成怒,突然从看热闹的路人手里,夺下了一把半旧的铁锨,双手抄起,恶狠狠地向师傅的后脑劈去。
“师傅注意……”我来不及多想,一下蹿了出去。
就在铁锨落下的瞬间,我抢上一步,拦腰抱住胡秀美,双臂一较力,横着把她扔了出去:“去你妈的……”
暗算的铁锨咣噹一声,顺着师傅的脊梁砍在了水泥地上,黑暗中撞出了一串簌簌的火星。我怒火中烧,紧跟两步,想再补上一脚,却被人从后面一把按住了肩膀。
“想出人命啊?”一声断喝,让我回归了理智。
我一时有些后怕,回过脸去瞅了一眼,只见一位颓眉凸目的秃顶男人,正瞪着一双白翳的眼球,冷飕飕地逼视着我。
胡秀美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抬头看见了揪着我的秃顶,愣怔了片刻,突然大嘴一咧,失声恸哭起来:“崔书记呀,你可来啦——”
崔书记,崔耀发?我惊愕地望着这位目光晦涩、双颊暗淡的秃顶男人,一时有点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有过无数想象,爹感恩戴德,崇拜的五体投地,一口一个的“大恩人”?我们竟然在如此荒诞和怪异的环境中见面了。
这时,城北二虎带着青肿的眼圈,抹着脸上的血污,捂着自己的裤裆,痛苦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两人面面相觑地望着秃顶,一脸丧气地失去了刚才的张狂。
胡秀美看见秃顶还揪着我,突然“嗷”地一声,从地上捡起铁锨,嚎啕着朝我挥舞了过来。
我心里一惊正要躲闪,秃顶勃然大怒,手指着刀削脸,一连声地呵斥道:“胡秀美,快放下,你还想没干什么!”
胡秀美的五官在刀削脸上一下子凝结了,扬在半空的铁锨忽悠一下,定格在了那里,莞尔片刻,慢慢地从垂落的手臂上滑落下来,掉到了脚边的水泥路上,发出了凄惨的咣当声。
崔耀发目光透着寒意,愤愤地扫了众人一眼,那些梗着的脖子,顿时短了半截。有人怯生生地开始往后退去,一撮毛小李早跑得没了踪影,几个社会上的小痞子也停止了鼓噪。
崔耀发的脸像刷了一层浆糊紧绷着,他没有理会鼻破脸肿的城北二虎,也没看眼前的鲁豫和殷红,而是狠狠剜了狼狈不堪的胡秀美一眼:“也不嫌丢人。”
说完这句,崔耀发转身朝马路对面走去,望着他走进了厂区青灰色大门,胡秀美突然一声长嗥。放声大哭起来:“姓崔的,你不得好死……”
胡秀美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涕泗横流地撒起泼来,“姓崔的,你不要脸,你睡了我,如今又搞上了这个‘破鞋’,你……”
众人四散而去,像一群逃出追捕的麋鹿,忙不迭地将自己,隐进了弥漫的夜色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