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铁面无私素婆婆

  弥须峰上,月儿正圆。
  小王思源已经三天三夜未出书房门了,只让纸姑姑送一点茶汤饭菜,其他人等一概不见。
  终年浓雾笼罩的弥须峰内确实四季常青,山花烂漫。一个相貌丑陋的婆子手里攒一把狗尾巴草,蹦蹦跳跳,追逐山花里上下翻飞、翩翩起舞的蝴蝶。没过一会儿,许是追逐得累了,丑婆子丢了手里的狗尾巴草,撅起大大的屁股,去采摘山间的野花。摘完野花又去追逐野兔,追完野兔又去看那斜阳。这丑婆子自然就是小白狐玉芙。此时无聊,她只能独自一人在山间游荡。
  “该死!混蛋!肤浅!叛徒!……”只听玉芙嘴里大背二字经,不知道是在骂陆道人还是王思源还是自己。
  玉芙心中苦恼。再次踏上弥须峰已经三年有余了,自己却根本无法搞定王思源。原因无他,只因为自己和陆道人将张真人送上弥须峰的时候,张真人已经处于弥留之际,当时张真人手指陆道人对王思源道:“师叔公”,又指指玉芙道:“素婆婆”。
  所谓的师叔公是在危难时刻背弃队友背弃爷爷的胆小鬼;所谓素婆婆是爷爷送小白狐回家顺便捡回来的其丑无比的义女。正是这两人带回了回天乏术的真人爷爷。这样的两个人王思源打内心里讨厌,不喜欢。
  都不喜欢还好,可是陆道人这厮,修道的真才实学没有,又贪生怕死得了得,可偏偏哄人的本事一等一,成天带着王思源花式瞎混,每天还不重样,尤其不愿带上玉芙。不是今日带王思源偷偷溜下山看一场杂耍,就是明日给王思源整一只叫花鸡解馋,哄得王思源几天功夫就忘记了这个死胖子、赖道士不光彩的过往。王思源成天与陆道人厮混在一起,美其名曰忘年之交,又大言不惭以兄弟相称,不务正业,专事玩耍。也不想想,自己既然叫张真人为爷爷,陆道人又叫张真人为师兄,那么自己和陆道人称兄道弟是否合适。
  自然,陆道人讨得王思源的欢心是花费了些心思,可是一旦得到王思源认可,王思源的纸姑姑也开始亲近陆道人。陆道人原本就是为了取得纸姑姑的信任,好教她张真人寄存在她草包脑袋里的修仙法门。此时陆道人自然是求财得财,捡了芝麻又得了西瓜,别提多么的春风得意,小人得志。
  玉芙也想和他们一起疯玩。可是王思源不喜欢她这个“素婆婆”,先是一见就跑,后来一见就躲,现在一见就顶牛,只她一个人演独角戏。
  作为张真人的“义女”兼关门弟子,“素婆婆”辈分上自然高出王思源一截,又加之张真人临终嘱托之事,所以玉芙身为王思源的“素婆婆”必须拉长了脸对待王思源,要求王思远耐下性子,苦读经史子集,勤学礼乐书术。
  可究竟为了什么,玉芙只知将来考科举,经世致用,可经世致用是个什么鬼,自己就完全搞不明白了。尤其为什么”在其位,方可谋其政;处其境,才能破其局”?但是自己搞不明白不要紧,非得王思源能搞明白才好,不然将来“礼崩乐坏,纲常沦丧。天地失色,人为刍狗”。
  张真人临终所言,即便多年世俗淫浸的成年人也未必能懂,何况刚刚从狐化为人形的玉芙如何能懂?如若不懂,又如何能强他人所难!
  看着山间的鸟雀喳喳,野兔儿跳跳,玉芙开始怀念自己做狐狸的日子。想自己以前才登上弥须峰,王思源好奇面前的小白狐,又加之王思源自己一个人孤独在山间,看见一只灵狐心头喜欢万分。那时候王思源追着小白狐漫山遍野的跑,甚至不惜用强的手段也要捉来小狐狸,一起玩耍。
  尤其那次,小狐狸假装顺服,整个身体完全放松的躺在那么小小的一个小人儿的怀抱里。傍晚的阳光温暖和煦,竟然让人感觉如此舒适。自己怎么就狠下心来非得要报复王思源,在他的心口留那么深一个爪印,又将人脸上身上抓那么多伤痕呢?玉芙想到此处觉得有趣,不自觉笑出声,可又心头百般悔意涌上来,纠结万分。
  玉芙又想起自己夜晚修行那几回了,王思源总是要去张真人的药园子里挑一样最好的药材,远远地久久地等候自己。那时候,最无聊的修炼也变得有意义起来了,要是能再一次拨开纸姑姑的手臂,躺在王思源的怀里睡上一觉,该是多好!
  没有想到自己化形成人,不仅没有缩短自己与王思源的距离,相反还在彼此间设置了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玉芙想到此处,心中懊恼万分,尤其自己还要接受张真人临终前的嘱托,硬着头皮来强迫王思源将心思放在学习上,要知道自己是最讨厌强人所难了。可是无论是救活外公之恩还是帮助小白狐化形之义,自己都无以为报。
  强人所难也得上。玉芙咬咬牙,眼神中闪现出坚定地火花,下定决心绝不负张真人所托,否则日后,不仅自己狐氏一族,就连王思源自己也在劫难逃。
  王思源的书房内传来一大一小两个声音,原来是陆道人和王思源俩人围在一个瓷罐旁。瓷罐里两只蛐蛐儿吱吱鸣叫声都被这俩人的争吵声给淹没了:
  “快快快,绿将军,上去,咬死他!”
  “虎头王,别怕他,看准机会,上!”
  “我的绿将军个头大,我赢定了!”
  “虎头王虽小却快,你必输无疑!”
  “绿将军必胜,必胜!”
  “虎头王万岁,万岁!”
  吱呀……门开了。
  哐啷……一只瓷罐碎裂在地,两只蛐蛐蹦蹦跳跳,各奔西东。
  “王思源——不是——让你——闭门思过?看我——揍你!”
  “哎呦——你打错人啦,素女!”
  “打得就——是你,臭道士!思源,看你——哪里跑!”
  “纸姑姑,救命啊!”
  “纸姑,你走开!”
  “纸姑姑,你回来!素婆婆,你打死我算了,免得受你管教!谁家老婆婆有你这么歹毒,把人往死里打!”
  王思源一边躲一般怨毒的大声喊叫。
  别说给人做什么姑姑和婆婆,玉芙就连做人也才几年,谁知道该如何为老为善!她是看过别家的奶奶收拾自家的孙子,也是拿着个扫帚满院子的追着跑,只不过人家老婆婆因为年老,追不上小孙子,她可不一样,谁给他做孙子都别想跑远了;别人家老婆婆打孩子,雷声大雨点小,光吵吵不见真章,她可不一样,嘴巴上不太灵光,两只手绝对指哪打哪;别人家老婆婆年纪大了,打起孩子手脚无力,她可不一样,有一下是一下,打一下留一道血印子。
  而且,别人家的孩子挨打也不似这一个。别人家的孩子都是爸爸妈妈打,婆婆使劲护着。这一边是婆婆抄着扫帚大人孩子一起打,一起逃,一起喊喊叫叫。
  饭厅里飘来阵阵饭香。纸姑姑端来一盆时鲜炖野雁,一股浓浓的山菇和参鲜味飘荡在四周,陆道人和王思源的鼻子不禁耸动,两人却端坐桌前,一动不动。一大一小,一胖一瘦两人头发一致的乱糟糟,脸上一致得左右各留一深深地藤条印,一致得可怜兮兮的望着纸姑姑,纸姑姑还是三年前十三四岁的样子,此时一脸纯真的望着素婆婆。从前纸姑姑除了张真人只听从王思源一人调遣,可是自从素婆婆来后,纸姑姑对她又是敬又是怕,尤其素婆婆张开她猫爪子似得手,纸姑姑便吓得俯首帖耳,还哪里听从他王思源的意愿。
  同样是女子,温和的纸姑姑和老怪的素婆婆,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王思源心下苦恼。
  玉芙看看纸姑姑,心下难过了一下。自己原本希望成为纸姑姑这样的美人,谁成想……长长的叹一口气,玉芙简单道:
  “开饭!”
  就见这一大一小,一胖一瘦,一赖道士一小书生端起饭碗,狼吞虎咽起来。玉芙没有胃口,纸姑姑不必进食,一老一少两人看着陆道人和王思源风卷残云般将桌上食物打扫干净。
  昏黄的灯烛下,玉芙、陆道人、纸姑姑和王思源照例在一起学习。陆道人和纸姑姑一边,此时的纸姑姑与白日里不同,陆道人问她道法上的问题,她都能说的头头是道,只是脸上没什么表情,完全是麻木的脸上一张小嘴说得却是头头是道。陆道人此时也没了白日里的吊儿郎当,而是认认真真的听讲,一副好学生的样子。
  王思源手里捧着一本《论语》上,故意大声念给旁边的素婆婆听:“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王思源知道如何挑起玉芙的情绪,又大声念,“说的就是纸姑姑啊!我纸姑姑最美了。”
  王思源看看纸姑姑唇红齿白,烛光下越显得水灵灵,有意气玉芙道:“素婆婆,要如果纸姑姑的美借你三分,你一定不会是一辈子都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吧”。
  玉芙心下也是感慨,要是当初自己化形之初能勤加修行,也不至于化美女不成反成了丑陋不堪的老太太。于是一脸深以为然的样子,狠狠点头。王思源见她这样,很是没趣,若在平时,素婆婆最是生气自己提到她的“丑”。
  “素婆婆,我真人爷爷真没有提到,他把我的小白狐送去哪里了吗?”王思源不死心的问。
  “不知”玉芙红着一张老脸,羞涩的低下了头。
  “我的小白狐要能变成成人,一定美过卫庄姜的倩笑与美目!”王思源一脸憧憬。
  “不,她丑!”玉芙赌气道。
  “你胡说,我的小白狐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一只小白狐,也会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美人”!王思源急了,只要有人说小白狐不好,他都急。
  “它——抓你,你不——恨?”玉芙睁大眼睛,皱皱巴巴的脸上满是期待。
  “当然不恨!你看!”说着像是炫耀勋章似的,王思源将上衣扯开,露出心上一个清晰的狐狸爪印记。
  “怎么?”玉芙有些心疼。
  “它在我身上留下印记,就是永远要在我心上!我生什么气?”王思源强词夺理道。
  “夫子——就——教你——这个?”玉芙沉默许久,突然觉得不可思议。
  “嘿嘿……也不是啦!”王思源不好意思的挠挠自己的小脑袋。夫子自然是不会教他如何欣赏女人的美与丑,只是王思源实在无心学习,思想抛锚而已。
  玉芙心里越发的痛恨起以前那只古灵精怪的小白狐了,拿起手里的戒尺,朝着王思源的脑袋就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