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义妖塑金身,玉狐化女形

  弥须峰终年云聚不散，雾锁重山。
  忽一日，弥须峰南麓的云雾轰然洞开，一座庙宇赫然平地而起。庙宇门上挂一个金光闪闪的大扁，上书“地五仙庙”。
  山下大胆的青年哆哆嗦嗦走上山脚，进入庙里，见里面只供了五位名不见经传的妖修地仙，分别是：山雕座大爷、刺猬白二爷、红狐胡三太爷、白蛇柳四爷和山龟团五爷。这五位地仙金身加持，或怒目而视，或目光慈善，或悲天悯人，或嫉恶如仇，个个栩栩如生，个个呼之欲出。
  弥须峰在青云镇算禁地，决少有人来此地。今日百里雾散，夏光彩照，由不得人们不对它产生兴趣。
  对这座突然出现在这里庙宇，大家既称奇又心怕。一个黑脸的汉子半信半疑，对着众仙磕头许愿。另几个心下活动：万一灵验了呢？也跟着一一拜过，又随意许几个半真半假的愿望，众人也不耽搁，纷纷结伴下山。
  说来也玄乎，这几人中有个做佃户的，原本面朝黄土背朝天，忽有一日，竟然从自家院子里零零散散挖出十几株狗头金，置换了百亩良田，从此良田美宅，滋润度日。
  又有个小本买卖生意人，原本生意失败，觉着上对不起老母，下养不起妻儿，来弥须峰只为自寻死路了却残生的，来“地五仙庙”看众妖仙立地成仙，想如此鸟兽修行不易，何况人活于世，更应珍惜当前，堂堂七尺男儿，为些红白之物，寻死觅活实在惭愧惭愧。如此去了觅死之心，又感恩众仙无意点化，拜过再四。回去不久，竟收回些旧账，以此为本，重头来过。后来生意做得顺风顺水，成为一地富贾。
  还有一个年轻的后生，原本人穷志短，不是什么勤学好进的有为青年。自从拜过“五仙爷”回去不几日，年轻后生竟然聘得一个美若王蔷的俏媳妇。这媳妇对后生严加管教，催其苦读圣贤之书，不上三年，竟也科举及第，成为一方县令。
  还有更离谱的一位，家中母老虎当道，守着原配却无儿无嗣，好不冷清。后来原配夫人不知如何开了窍，为自家男人接连纳妾，一群妻妾姐妹相称，既不争风吃醋，又能持家旺夫，不几年家族人丁旺盛，兴隆富贵。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只这“地五仙庙”地处终年云雾的弥须峰脚下，以前从来神龙不现，近来突然出现这么个“地五仙庙”，又更比别处庙宇神社灵验几分，没过多久民间奔走相告，弥须峰南麓的“地五仙庙”凶名不再，善缘广结。大家纷纷前来叩首求拜，一时间“地五仙庙”香火旺盛无比。
  这“五仙爷”中列坐的四位妖修，得了世间如此多香火、念力，修炼起来只觉力量充盈，七零八落的身体，渐渐养血生肌，有所好转。看起来真是死绝了的团五爷，恢复最慢，过了很多年才勉强有了呼吸。五位修士属他团五爷出力最多，受伤最重，当然除开曾经一度想要装死，以此来躲避厄运的丑行不提。
  也还是后话。这一切自然都是张真人的良苦用心，也算是天道对“义妖”的一点好报。
  张真人没有看到后来这些，他只将众修安排妥当，就上了弥须峰。弥须峰南麓一角虽然云开雾散，但是“地五仙庙”五里开外依然云遮雾绕，普通人想要上山，要不是遇到“鬼打墙”被困原地，就是始终在外围溜达，入不了山。
  张真人事毕回返，一上峰顶，进入黎华洞府，就看到小王思源红通通的双眼，吧嗒吧嗒的往下流眼泪。张真人觉得奇怪，之前自己半死不活回来，也不见小王思源如此六神无主。今日却是为何？
  走进一看，顿时了悟。原来小王思源床上躺着一只毛色雪白的小狐狸，正是胡三太爷的修炼百余年却尚未化形成功外孙女。
  张真人扒拉开小狐狸紧闭的狐狸眼，看一看，又把一把小玉狐狸脉象，回头对小王思源怒喝：
  “你究竟在我药园子里找了多少草药喂她？”
  “我……我……也没多少……”小王思源做贼心虚，支支吾吾，头越来越低，声音越来越小。
  “你小子记住了：药能救人，亦能害人，全看医者仁心。庸医误人啊！”张真人厉声训斥。
  “您让我‘为天下苍生而苦读诗书，我又又不混迹杏林，哪里就会生出一个庸医？”小王思源小声反驳。
  “医者救人，学者救世！贫道希望你能通其意，行其道，找到你尘世间走一遭的意义与使命，否则误了今生，误了苍生！”
  张真人平日里也会教训小王思源，但是从来不曾像今天，言辞锋利如刀。小小年纪的王思源，生而能言，生而记事，此时却无力辩驳，讷讷不语。
  见小王思源耷拉着脑袋，张真人自觉言语过激，可又巴不得多些时日，教导王思源成人，一时急的面色青白，又止不住猛地咳起来。待身体渐渐稳定，张真人又缓声劝道：
  “我知道你喜欢小白玉狐狸虽不通人言，但最有人味，你俩心意相通也是合情合理。只可惜你纸姑姑徒具人类其表，无法教导你如何做人。也是我诸事繁忙，到底耽误了你，唉……将来的路，还是得你自己去闯，贫道无能为力了……”
  一番话说得唏嘘，张真人又对小王思源交代再三，然后将小白玉狐狸带到自己的闭关处，为其治疗。临行前嘱托纸姑姑，严加看管小王思源闭门思过，不得外出。
  纸姑姑虽然徒有人之血肉，但因张真人曾经度给她一口精血，所以对张真人的指令，毫不含糊，坚决执行。也因为张真人这一口半人半仙的高阶修士精血，纸姑姑说不定哪天就能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有“心”，也未可知。
  张真人修炼闭关之处在弥须峰一处不起眼的山洞内，洞内机关重重，每打开一个门都是另一番洞天。这山洞从外部看很难发现，走到内里就会见到内里沟壑相连，趁着浓浓月色，灿烂星河，小白狐狸对月长啸，神色凝重的吐出一颗妖丹，任妖丹缓缓上行，停驻半空。
  月光如流水一般，流淌入饥渴的丹丸，小白狐狸此时身体虚弱无比，奇经八脉都好似承受了千金的担子一般，无法畅通运行。此刻她勉强运气，打坐调整气息。张真人迅速接上一掌，覆上小狐狸的后背，巨大的能量如排山倒海般输入小狐狸体内。小狐狸体内沉重的经络脏腑迅速运行，气血立即通畅起来。似有感应，妖丹吸取月华的力量也暴涨十倍不止。大量月光星河的能量源源不断进入体内，与身体内充盈的真气汇合，高速运转，带动原先淤滞在五内的草药灵力一齐卷入，炼化。
  强大的月华星辰之力，化形草、九龙根等灵草仙葩之药力，半仙张真人一臂之力融合在一起，形成一个能量漩涡，发出耀眼的银白之光，高速旋转，凝聚成一丝丝火光抽出，一直延伸到天外，引来阵阵乌云，峰峦叠嶂般压过来，忽一个电闪雷鸣，一团雷霆之火倏地进入小白狐狸的妖丹，又化为一道金线，全部引入小白狐体内。
  就见小白狐狸身体猛地一颤，体内筋节崩裂的声音哔哔啵啵，此起彼伏，从她嘴里吐出一口鲜血，飙出三丈远。又一道天雷呼啸而来，打入妖丹内，只见妖丹隐隐显出一道道裂纹。张真人急速喊道：“稳住心神，将精力集中在灵台，把所有的能量引过去，凝聚它，驯化它”。
  小白狐狸匆忙按捺心神，堪堪接住那道雷劫，以身为瓮，引导强大的雷劫之力在体内以丹田为中心，高速画圈，七经八脉十二条径路尽扫，直冲体内三百六十个关节孔隙，唤醒三万六千位体内神明。许久，这股巨大的能量终于渐渐稳定，消融在小狐狸体内，原先不能炼化的药草能量也因为随着能量的高速运转，尽数吸收。小狐狸的身体顿时轻松无比，又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用不尽的精力。
  第三道雷劫酝酿许久，以毁天灭地之势冲下来，小小的妖丹被化火的雷劫包裹着，炙烤着。小狐狸纵身一跃，以天狗吞月之姿咽下妖丹。小狐狸变成了火狐狸，*的火焰包裹着她小小的身体，她却不为所动，静心炼化。张真人停止为小狐狸输送真气，猛烈的咳嗽一阵，嘴角边流出血红的液体，他却毫不在意，欣慰的看着小狐狸，脸上毫不掩饰欣喜，得意之意。
  专心修炼的小狐狸成功的将自己新炼化的能量凝聚成形，又想起纸姑姑的样子，把这股能量凝聚成小女儿家形状，内心甚是自得。
  张真人看小狐狸将自己变成小王思源的纸姑姑的模样，可惜法术不精，只看到一个身穿红色小袄的矮矬矬的女子，头扎两个朝天髻，脸大、手大、脚大，屁股大，后边还拖着个白色的狐狸尾巴，左摇右摆——活脱脱一个笨拙不堪的中年蠢妇模样。张真人先是大骇，继而大笑，再而大咳不止。
  小狐狸看张真人反应，气得就要咬上来。张真人连忙安慰她：
  “小玉狐狸，莫要着急，你刚刚化形成功，还不能自如应用你的能量，自然无法心到手到，随意变形。假以时日，你的法术精进，自然就可以随意化形为少女美妇了。只是可惜，小王思源是无法看到此幕喽！”张真人笑后长叹一口气。
  “不能——告别——吗？”刚刚化形的小白狐虽然听得懂人语，但是初初化形为人，嘴巴舌头还不灵光，说起话来生涩，简慢，一脸失落与无奈。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待到散时终须别，莫要徒增烦恼！”，张真人劝道，“而况令祖凶多吉少的事情，以善推演预知的你胡氏一族的能力，恐怕早已知晓消息。但其中的原委，还需你回去阐明，迟则生变，否则恐怕人世间都要引发震荡。”
  “我只——远远得——不靠——近——”小狐狸化成的丑妇人眼神如水波荡漾。
  张真人长长叹气，默然许之。又对月长叹，细语道：“胡三爷，你苦心将那孩子送至我弥须峰，谁又知他俩人偏偏有缘千里相会。就算你妄想抵抗天命，可终究抵抗不过他们俩宿缘早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