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旧事新叙

  魏老六讲述至此处,目光如烈火射向苏穷宇。
  而苏穷宇却唯有沉默。
  明王府府主韩德颂仔细听完魏老六的陈述,却不见苏穷宇有什么辩驳,遂询问道:
  “苏穷宇,魏家兄弟所说的事情,是否有不实之处?”
  苏穷宇平静地回答:“没有不实之处,那时的确是我放火烧了魏家庄。”
  “哼!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话好说!”魏老六忽然音调拉高,指着苏穷宇的脑袋怒道,“铁证如山韩府主作证,唐警探你也听见了,苏狗贼认了这桩罪,我这便取他狗命,你莫再袒护!”
  唐警探出手拦在魏老六身前,劝道:“魏兄莫急,此事听来便有不少疑点,你且想想苏穷宇为何要放火烧你魏家庄,又为何偏偏将你们五兄弟留下活口?”
  “这……”魏老六忽然语塞,另外四位魏家哑巴兄弟也是面面相觑。
  “既然如此,不如看韩府主一一审下去罢。”唐警探随后朝韩德颂点头示意其继续审案。
  “既然双方愿意继续听韩某一言,那韩某便继续询问判断。”韩德颂在大雪中朗声道,“正如唐警探所言,此案关键乃是苏穷宇放火烧毁魏家庄的动机,以及留活魏家五兄弟的原因。”
  韩德颂稍一停顿,转头看向苏穷宇道:“你,请如实陈述以上两点以便澄清案情真相。”
  苏穷宇此刻目光游离、言辞闪烁,显然有疑点。
  唐警探早已料到苏穷宇会有难言之隐的苦衷,而这苦衷便是他放火烧魏家庄的真正原因,也是他甘愿数年来消身匿迹四处躲藏的真相。
  唐警探立刻紧紧握住苏穷宇的手臂,严肃道:
  “苏兄,我知你非歹人之辈,此事必有难言之隐。但若此刻不直言相告,恐你此生便要永负冤罪之名。”
  苏穷宇面色犹豫,他知唐警探这番好意,却仍咬着牙道:
  “说与不说又有何区别,总归会有一罪人。若这罪人是我,倒还更妥。”
  唐警探恨铁不成钢,急道:
  “混账,你若如此行为,那真正的罪人便逍遥法外!”
  苏穷宇笑道:
  “那人亦非歹人。”
  此言一出,魏家兄弟面色忽变,魏老六更是直言道:“莫以为如此拐弯抹角,我们兄弟便会信了你!”
  苏穷宇对魏老六的话不以为意,反倒是满怀惭愧地对唐警探道:
  “你的心意我心领了,只可惜我太没出息……”
  唐警探看着眼前的苏穷宇,无奈道:
  “江湖人心奸险,你为他人担罪终归是要后悔的呀……”
  苏穷宇叹道:
  “我无悔。”
  唐警探豁然眼前一亮,话锋忽转:
  “你若替他人受罪而亡,不工山庄的仇又由谁来报?!”
  自己的生死尚能看淡,但诸多亲人的血仇苏穷宇是否能够轻易放下?
  唐警探看准这一点,故而一针见血。
  从苏穷宇摇摆不定的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已经动摇了。
  铁证如山韩德颂此刻道:
  “说来在你潜逃之前,‘苏穷宇’之名字在碚城也是响当当的英雄人物,虽然现在很少有人还会记起你……但一位光明正大的英雄一夜之间变了脸,犯大案畏罪潜逃,当年引起巨大轰动而且实在让人想不明白个中缘由。此案也顺理成章的成了一桩疑案,一过便是七年。”
  苏穷宇听韩德颂委婉道来,不禁咽声:“韩府主……我……”
  “韩某大半辈子都献给了遗侠界的公正审判,此生亲审案件大大小小六千有余,却唯独这魏家庄疑案迟迟不见真相,令韩某七年来日日挂念心忧。”韩德颂声声恳切,句句发自肺腑,“今日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魏家庄遗址见到了疑案主角,韩某……就当为韩某了却夙愿,苏穷宇请你为我们揭示当年那夜火葬魏家庄的原委,令真相大白于天下吧!”
  众人注目静待。
  苏穷宇终究被韩德颂的诚意感染,被唐警探的言辞动摇,说出了真相:
  “屠戮魏家庄者——姜柏迎!”
  众人惊愕、愤怒。
  姜柏迎,武当现任掌门,为人和蔼可亲,江湖威望极高。
  “呸!你这狗贼,为摆脱自己罪名便妄加罪于他人。姜掌门何等身份地位,岂由你随意抹黑!”魏老六蹦跶三尺,怒不可遏。
  明王府弟子中也有人忍不住发声:“姜掌门自出山以来,所做之事尽皆替天行道,人人叫好,你这般栽赃未免太儿戏了吧!”
  韩德颂见状道:“同为八大门派,身为明王府中人,不宜多言。”
  铁证如山不愧是江湖公认的判官,为人公正不阿!
  唐警探道:“苏兄,如若当真是姜掌门屠戮魏家庄,此乃大罪大恶,你为他顶罪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苏穷宇看着唐警探,犹豫不决,委婉哀叹道:
  “姜掌门是我一直敬重的前辈,他作风正派,我又何必为他顶罪……”
  众人未曾想到苏穷宇话锋急转,顿时惊呼连连。
  “你……莫非……”韩德颂惊愕之际,似乎想明白了苏穷宇的言外之意。
  唐警探干脆接着问了下去:“苏兄,莫非你所要保全的并非是姜掌门的名声,而是另有其人?”
  “唉。”苏穷宇叹气点头,他隐忍了七年的秘密终究藏不住了,心情非常复杂。
  苏穷宇不是为姜柏迎顶罪,那究竟是为谁顶罪呢?
  案件核心人物除了姜柏迎,就剩下被害人魏武了。
  明白人用脚趾头也能想到。
  所以魏家五兄弟个个都出离愤怒了,除了魏老六破口大骂起来外,另外四个不能开口的都抄起家伙,杀气腾腾朝苏穷宇奔来!
  谁忍得了给死者泼脏水的事情?
  唐警探和韩德颂忍得了,他们二人立刻横在苏穷宇与魏家五兄弟之间,招架住了魏家五兄弟的攻势。
  “请你们冷静,你们想想魏家庄当年为何能从偏隅之地混得风生水起?”唐警探招架之际不忘解释道,“光靠采集售卖这片山上的药材,怎么会有无数达官贵人、江湖豪杰捧场与会?”
  安静,除了安静还是安静。
  魏家五兄弟的眼里除了愤怒,还有不甘,还有泪水。
  灯火辉煌、歌舞升平的魏家庄,绝不是靠那些所谓的高山药材的价值所能换来的。
  唐警探终于明白,韩德颂终于明白,魏家五兄弟也终于明白。
  而苏穷宇在七年前自始至终都明白!
  苏穷宇与魏武是发小,他对魏武的了解不亚于任何人,魏武突然变得出手阔绰,突然冒出来许多达官贵人称兄道弟,魏家庄忽然繁盛。这一切在苏穷宇看来,背后一定隐藏了不可告人的原因。
  而这个原因很简单,魏武与官商勾结,贿赂官员、操纵药材市场、黑市高价售卖药材,赚得盆满钵满。
  苏穷宇知道,却一直没有告发举报,因为他是一个重情义的人。
  他理解魏武并不是坏人,而是一心想要光大魏家门楣。
  直到那夜,一向替天行道、铲奸除恶的姜柏迎闯入魏家庄,苏穷宇才明白原来武当已经知道魏武做的勾当。并且派出了当时威望与武功都极高的姜柏迎来整治魏家庄。
  “我在窗外看到了也听到了姜掌门与魏武的对话,魏武承认了他干的所有见不得人的勾当。”苏穷宇咬着牙道,“在那一刻我很痛心,因我很清楚,魏武的命过不了夜,而魏武一生视为珍宝的魏家庄的名声也过不了夜……”
  魏家五兄弟听着听着,泪如雨下。
  “魏武坦言所有参与了贿赂等勾当的人员,原来魏家庄所有人员都参与其中,除了站在我们眼前的魏家五兄弟。”苏穷宇目光含着水汽道,“仿若黑夜中的一丝流星,我忽然醒悟,原来魏武看得比名声更珍贵的,是他的五个亲弟弟!我决定行动。”
  唐警探道:“所以你的决定就是火烧魏家庄?”
  “没错。姜掌门在赶尽杀绝魏家庄参与贿赂勾当的人员时,我悄悄将熟睡的魏家五兄弟用迷烟迷倒,并转移至隐蔽安全的地方。同时,我放了一把火……”苏穷宇咬着牙继续说道,
  “只有这把火能烧毁证据,只有这把火能让魏武体面地消失,只有这把火可以留住魏家庄的声誉,只有这把火……”
  唐警探喃喃道:“只有这把火,可以把所有的罪名都背在你身上!”
  苏穷宇无言。
  话语至此,魏家五兄弟纷纷跪膝雪地,落泪成霜。
  雪卷北风,霜挟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