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酒友

  “飞鸾针怎么会在你手上?”吴海出的神色很惊讶地问道,目光一刻不离手中的飞鸾针。
  我踱步靠近他面前,道:“因为这根针想要我的命,而我的运气一向不错,所以它就落在了我的手上。”
  吴海出更加惊讶道:“可现在并未到暗杀你的时候!”
  我浓眉挑起,目光一闪,严肃道:“所以我本就在你们的暗杀名单中?”
  吴海出才察觉惊讶之际自己竟说漏了嘴,却也坦然,道:“早已有人悬赏你的人头,这并不算什么秘密。想要你死的人,天下可以抓出一大把。”
  吴海出的话并不假,刺杀我的人比蚂蚁还多,我随时都有可能成为死人。
  我活着,只因我还没死。
  “想要我死的人确实不少,但要置无衣大师于死地的人,我实在想不出会是谁。”我昂头道,“这枚独特的飞鸾针,是我在雷云寺山路上遭遇的。”
  吴海出怒目圆瞪,有气又惊,几乎是用吼地道:“无衣大师?夜鸾门谁敢动无衣大师!?”
  我也不解地说道:“飞鸾针,本不该出现在那里,绝不该。”
  吴海出叹道:“二十年前无衣大师曾有恩于夜鸾门,本门是断不会去谋害大师性命!”
  我问道:“此事我曾有耳闻,你与无衣大师交情如何?”
  吴海出回答道:“当年无衣大师心怀慈悲,亲手救下飞鸾神君与老夫性命。我等纵然不算英雄豪杰,但也断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
  我点点头道:“如此说来,夜鸾门从不接暗杀无衣大师的悬赏?”
  吴海出凛然道:“世上与无衣大师有仇怨之人,本就少之又少。”
  我长叹一口气,说道:“但始终还是有的,而且偏偏又与夜鸾门扯上了瓜葛,否则我也不会遭飞鸾针暗算。”
  吴海出布满裂痕的手指,握着飞鸾针,颤抖,工艺独特且坚韧的飞鸾针已被他不知不觉折弯。
  “本姑奶奶才不管你们的仇啊怨啊,快告诉我飞鸾神君在哪儿?”李三娘声音急促而短练,真气随着怒意勃发,一身飘逸纱衣,无风自鼓。
  这一次,吴海出没有讥讽她,他锐利的目光聚焦在折弯的飞鸾针上。
  我轻声劝道:“坏人酒友,这次你真得告诉我们飞鸾神君的下落。飞鸾针为何会出现在雷云寺,恐怕只有他才知道。”
  “也罢,或许他已彻底堕落……”吴海出锐利如鹰的眼睛,瞬间黯淡死灰,颓然道:“绝壁以南,栖凤崖,他在那里参悟功法。”
  话音未落,我忽觉身后劲风乍起,卷起漫漫微尘。
  一声清啸,李三娘霍然跃起,纱衣舞动,如一条匹练般乘风飞出紫旋殿,飞出琥珀绝壁,飘然而去。
  “三娘!”我见李三娘匆忙离开,脑中忽的闪过一个念头,顿如猛雷一击,当下身法如风立时追去!
  谁知一只鹰爪却坚韧有力地扣住我的肩骨,我就像一个被铁索锁住的囚徒,脱身不得。
  “唐警探,且慢!你还不能走!”吴海出的声音如惊雷,如急雨。
  “坏人酒友莫再留我,李三娘只身前往,必有危险!”我知吴海出的鹰手已卡在我肩骨关节,我摆脱不了。
  “李三娘本就是危险的人物。”吴海出一边说着,一边松开了手,神情严肃道,“但我却不能放任你,去枉送性命。”
  我眉头紧皱,道:“枉送性命?”
  吴海出点头,道:“飞鸾神君一向出手不留情,使的都是狠辣招式。”
  我淡然一笑,回应道:“却未必杀得了我。”
  吴海出的脸色变了变,道:“你没有经历过十年前的江湖,你无法想象在那时的遗侠界里纵横拼杀的惨烈,从那场腥风血雨中活下来的人,其武功之强远超你所想象。”
  我疑惑道:“嘿嘿,我倒真想领教飞鸾神君的功夫咧!”
  吴海出摇头道:“你是聪明人,但这绝不是明智的选择。飞鸾针早已在江湖如雷贯耳,令人闻风丧胆。”
  我神色从容,应道:“飞鸾针名头虽响,但却也被我接下,我毫发无伤。”
  吴海出把手中已弯得不成形的飞鸾针抛在地上,说道:“你能轻易接下,只因这记飞针并非飞鸾神君所使。”
  我昂首挺胸,高声道:“纵由飞鸾神君施展飞鸾针功夫,我却也有太虚神指傍身,未必落得了下风。”
  太虚神指,名动天下的绝技,绝世无俩的一着。
  此招一出,我从未败过。
  我一向引以为傲,今次也不例外。
  吴海出沉声道:“太虚神指名动天下,乃唐警探你的成名绝技。”
  我朗声道:“是的。”
  吴海出又道:“飞鸾针纵横江湖数十年,亦令飞鸾神君于江湖成名。”
  我点头道:“是的。”
  吴海出沉沉地拍了拍我的肩,说道:“但却并非他的绝技。”
  我眼中光芒忽然消散,紫旋殿的火烛发出噼里啪啦的窸窣声响,大殿仿佛陷入了沉默。
  衣衫上的血,空气中的腥,此刻都仿佛异常的幼稚,似乎这都是儿戏不慎的误伤。
  吴海出转身,踱步迈向石壁下的石屋,道:“听我劝告吧,你绝不是飞鸾神君的对手。”
  “为何偏要留我。”我的声音冷得就像山涧的冰泉。
  “因为还没到悬赏暗杀你的时候,所以你不该死。”吴海出平淡地丢下这句话,继续向漆黑的石屋走去。
  未几,他忽然驻足,背对着我,轻叹一口气,缓缓说道:
  “因为我很久没有遇到过酒友,尤其是唐警探这样的酒友。”
  我微微一笑,道:“好人酒友如果执意要去栖凤崖的话,坏人酒友会如何?”
  吴海出依然以高大魁梧的背影朝着我,道:“坏人酒友在,好人酒友就一定去不成的。”
  我眼中精光闪过,道:“坏人酒友也是从十年前的江湖活过来的?”
  吴海出的背影晃了晃,回答道:“不多不少,正好十年。”
  我又问道:“所以坏人酒友的功夫也远超我所想象?”
  吴海出道:“应当是的。”
  我笑着说道:“所以坏人酒友出手,绝不留情?”
  吴海出沉闷地声音传来:“绝不留情!”
  我朗声笑道:“哈哈哈哈,很好!”
  吴海出转身,也笑道:“很好!”
  我右手已作剑指,平举当胸,神色决绝道:“我剑已在手。”
  吴海出屈伸布满裂痕的双手,道:“雄鹰已飞天。”
  杀气自我与吴海出之间激荡而出,可怖的氛围充斥整个空阔的紫旋殿,上百台火烛被杀气压迫,火焰竟比之前矮了大半。
  杀气旋动,人影倏地急突,如疾风骤雨,似电闪雷鸣!
  紫旋殿内掀动一场剧烈风暴!
  云气旋动,雷声阵阵,深山,古刹。
  聚云峰巅,雷云寺前。
  一个佝偻褴褛的老乞丐,斜斜靠在雷云寺门边,一件残破的黑色斗篷搭在他的头上,只露出几缕泛黄的白发,皱纹深刻的下颚。
  老乞丐歪着脑袋似乎正在熟睡,在这深秋的山林里,他只裹着一件残破的斗篷和满是油污的单薄布衣,却仍能安然熟睡。
  雷云寺门吱嘎作响,走出一个僧人,不高不矮,胖乎乎的。
  但他不是机锋和尚,即使往常这般走出来的总是机锋和尚。
  机锋和尚,已不在了。
  “住持,您……您看!”胖和尚的腿直哆嗦,他脸上白净的肉也没停下,一个劲儿的甩动,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他眼中露出恐惧,害怕。
  他怕的自然不是在寺门前安睡的老乞丐,老乞丐除了惹人嫌以外,并没有令人讨厌之处。
  但老乞丐的面前,整整齐齐排列着十二具血淋淋地尸体时,却又是另一番感受和滋味。
  十二具尸体都已经僵硬,十二名黑衣人,就像木人玩具般摆放在腥臭的血泊中,血已经凝固,因为深秋的空气寒冷而干燥。
  无衣大师神色未动,十二具尸首摆在佛门清静之地,他却视若无睹,招了招手,示意胖和尚及其他僧众统统返回寺内。
  老乞丐还在熟睡,甚至打起了呼噜!
  “阿弥陀佛。施主可还在迷幻梦境?”无衣大师双手合十,从容淡定地向斜倚在寺门的老乞丐问道。
  老乞丐刚才还在打着奇响的呼噜,此刻却忽地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蹦了起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拍了拍绝不会干净的布衣,朝无衣大师说道:“老乞丐好不容易能睡个好觉,老和尚却偏偏要来叨扰,难道佛祖总是不希望人们睡个好觉吗?”
  无衣大师不愠不怒,缓缓说道:“施主莫怪,贫僧认为施主能醒来也是件喜事,这十二名黑衣人却让贫僧歇斯底里也醒不过来。”
  老乞丐瞥了眼血泊中的尸体,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道:“他们睡着了,总比醒着好,至少不会再做坏事。”
  “当真都是施主所为?”无衣大师问道。
  “不错,他们本就该死。”老乞丐依旧不以为然。
  “阿弥陀佛,施主为何这般损了自己功德?”无衣大师神色惋惜,喃喃道。
  “老和尚可还认得我?”老乞丐话锋折转。
  无衣大师淡淡应道:“认得,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