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石屋中人

  紫旋殿空阔宁静,我和李三娘小心翼翼的走进去,走到朴质宽阔的圆形中央厅,除了我和她的脚步声几乎听不到任何其他声响。
  实际上,别人连我们的脚步声都听不到,因为我们的步伐足够轻盈,真力与轻功身法配合得敲到好处。
  我抬眼环视,紫旋殿圆形中央厅四周石壁光滑平整,每间隔两米便设有悬挂的灯火,是以火光照得殿内通亮光明。
  我没有出声,连呼吸都尽量保持安静,因为这里是紫旋殿,夜鸾门至高权力的殿堂,这里是夜鸾门至强三人的归属,至少现在应该出现两个人的身影。
  然而一个人都没有,空阔安静的紫旋殿,只有我和李三娘面面相觑,只有上百台火烛凝视着我俩。
  忽然间,数百火烛如遇劲风忽闪忽灭,摇曳不定,发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就像一圈手舞足蹈、窸窸窣窣的调皮火鬼。
  然而紫旋殿内,并没有起风。
  抑郁的空气很是平静,就像一汪没有波澜的湖水。
  李三娘眉头深锁,我也随时做好了防备,紫旋殿内这般变化确实诡异,我的后背不禁微微发凉。
  “既然来了,不如与老夫对饮一杯,如何?”
  沉稳的声音自最左边墙内的石屋传来,却又仿佛是在我耳畔发音,似近似远。
  紫旋殿中有人!
  此人一直就在其中,但我和李三娘却没有察觉,在万分安静地紫旋殿内,我们竟然都感受不到他的呼吸声响。
  此人内力修为可见一斑!
  还没等我回应,黑漆漆的石屋倏地飘出一件物什,来得极快,竟是一盏琉璃酒杯,我探手而出,接住杯足。
  杯中酒满,就像即将溢出海面的海水。
  满满的一杯酒,在半空飞过,飞得极快,却没有一滴酒洒漏。我接过酒杯,亦未洒落一滴,否则太可惜。
  酒色鲜红可爱,初闻有淡淡醇香。
  美酒在杯中,美酒在眼前,美酒在手上,有酒不喝的人绝不是唐警探。
  所以我举杯,仰头,酒穿喉。
  我闭目回味,口齿微甜,喉咙柔爽,一股香气扑鼻,酒水吞入腹中脾脏感受阵阵温热。
  “好一杯红曲老酒!”我睁眼啧啧称赞道,“正宗福建红曲,当真是夜倾闽酒如赤丹!”
  “哈哈哈哈!”漆黑石屋内传出爽朗的笑声,“好品味,好眼力,好胆识!”
  我脸泛红光,也笑道:“也是一个好人。”
  石屋内的笑声不止:“哈哈,很少有人堂而皇之的自称好人,或许你是第一个这样的人。”
  我回应道:“或许并不是,许多坏人偶尔也会堂而皇之的自称一回好人。”
  石屋内幽幽传出声音:“那你便是坏人咯?”
  我道:“不是。”
  石屋内的声音飘来:“不是坏人,为什么会来此处?夜鸾门里一向没有好人,一个也没有。”
  我立马说道:“所以你不是好人?”
  屋内人道:“很少有人会把我当做好人,至少这十年间,我都被称作坏人。”
  我语气缓和地说道:“至少你爱喝酒。”
  屋内人的声音忽然提高八度,道:“简直嗜酒如命!”
  我笑道:“哈哈哈,正好我也爱喝酒,无酒不欢!”
  屋内人的声音能听出有一丝欢喜,道:“所以好人与坏人,至少还能找到共同之处。”
  我应声道:“至少这一杯红曲老酒的交情,好人与坏人已成了酒友。”
  石屋内传出爽朗笑声:“哈哈哈哈,好一对酒友!”
  爽朗笑声在几乎封闭的紫旋殿内回音不觉,许多许多就渐渐消失。
  等笑声消失,我才笑道:“既然好人与坏人已经是一对酒友,那么是否坏人与好人应当见上一面?历来没有不打照面的酒友。”
  石屋内这次没有动静,只剩下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坏人酒友,这酒杯应当物归原主了。”我话音刚落,手腕晃了晃,手中的这盏琉璃酒杯倏地飞向紫旋殿最右边的石屋,酒杯水平旋转着,就像有一根看不见的细线牵引它飞去漆黑石屋。
  琉璃酒杯未至,石屋的黑暗中竟忽然伸出一只手,强健有力的大手,以难以想象速度探出石屋捉住了酒杯!
  “很久都没有人懂得欣赏,我珍藏的红曲老酒。”一米九的男人缓缓从石屋走出,屋内的暗黑就像是一道门帘,被他掀起,又被他撂在身后。
  他的眼睛炯炯有神,瞳孔射出一道锐利的神光。他的脸又瘦又尖,与他魁梧健硕的体型格格不入,一身玛瑙般的紫衣长衫也掩不住他隐隐突出的肌肉。他捉着酒杯的手,宽大而厚实,手指、手心、手背皆布满了深而长的裂纹,就像是鹰的利爪!
  他锐利的目光投进我的眼中,叹道:“这么多年来,你是我第一位酒友。”
  我道:“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恰好喜欢红曲老酒。”
  他摇了摇头,顿了一顿,说道:“没喝过,怎么会知道自己不喜欢?”
  我面露惊讶地回应道:“为什么不喝?这本是好酒!”
  他的眼中掠过一丝惆怅,缓缓说道:“本就是好酒。可惜啊,天下有胆识的人比好酒更少。”
  我算是听明白了,遂说道:“你抛出的酒杯,未必有人接得住。”
  他怅然道:“总有十分之一的人可以接住。”
  我继续说道:“接住了酒杯,酒水未必不洒。”
  他又说道:“接住酒杯的人中总有十分之一的人,可以滴酒不洒。”
  我抹了抹沾在嘴角的酒,说道:“滴酒不洒的人,未必敢喝?”
  “唉,敢喝下这酒的人,却远远不到剩下的十分之一了。”他的神色忧伤哀愁,感慨道,“他们都曾算是个人物,但却忌惮一杯可爱的酒。”
  我道:“他们忌惮的不是酒,而是你。”
  他几乎是吼着反驳道:“他们分明是贪生怕死!”
  紫旋殿的火烛齐齐闪了一闪,差点熄灭,他瘦而尖的脸忽明忽暗。
  我神色自若地说:“所以我已是千里挑一的酒友?”
  他嘴角诡谲笑道:“不,万里挑一。”
  我道:“噢?如何算出这万里挑一?”
  他的声音低沉,道:“因为敢喝酒这酒的人,能活下来的也只有十分之一!”
  站在我身旁安静如空气的李三娘,终于忍不住惊呼一声:“酒里有毒!?”
  他没有说话,只是依旧面带诡谲笑容。
  我微微一笑,悠然道:“看来我的运气不错。”
  他道:“或许你的运气一向如此。”
  我盯着他说道:“否则我早已是个死人,你也不会有我这个好人酒友。”
  他说道:“坏人酒友很荣幸能有你这样的好人酒友。”
  我问道:“荣幸?因为我很有胆识。”
  他摇头道:“不是。”
  我又猜了一句:“因为我的好运?”
  他摇头摇得更厉害,道:“也不是。”
  我再也猜不出了,无奈的问道:“那是因为什么?你说罢。”
  他平和地说道:“因为你的眉毛!”
  我眼中闪过惊讶,道:“我的眉毛?哈哈哈,我的眉毛确实总被人说很浓密,很独特。”
  他接着说道:“不仅仅是独特,你的眉毛像是有四条似的。恰好坏人酒友听说过,有四条眉毛的只有两位。”
  李三娘这时却在一旁暗笑,掺和道:“哪两位?”
  他朗声道:“昔日的陆小凤,和当今的唐警探。”
  我无奈地接话道:“看来,我一定不会是昔日的陆小凤。”
  李三娘嫣然笑道:“因为你没有陆小凤那两撇,潇洒迷人的胡须。”
  李三娘嫣然笑意之间,却于眉眼神色中暗示于我,紫旋殿中没有第四个人,至少凭她的观察和感觉,是如此。
  我自然用眼神领会,口中道:“所以我一定是四条眉毛的唐警探。”
  他道:“嗯,名满天下的唐警探。”
  我说道:“那你或许就是鹰手吴海出?”
  我的眼睛注视着他,布满裂痕的手。
  他先是沉默,然后才开了口:“嗯,渤海神鹰,吴海出。”
  我一脸严肃地说道:“你的鹰手功夫已经练了多少个年头?竟然已经练到神形兼备的境界!”
  说到他的绝学鹰手功时,吴海出的神色瞬间容光焕发,自豪感不言而喻,这本就是成名绝技。
  吴海出仿似在回忆往昔一般,眼神空濛,喃喃道:“我八岁时偶得真传,每日研习,风雨无阻,未曾间断过一日,如今我已四十八了。”
  四十年如一日的勤奋苦练!四十年的深厚功力!
  我和李三娘都面露震惊之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吴海出练鹰手的寒暑比我和李三娘的年龄都大!
  吴海出又说道:“老夫许久没有在江湖中闯荡,只是耳闻近年来唐警探的风头正盛,可谓当今家喻户晓的红人。一招独门绝学太虚神指,更是享有‘万剑争鸣千载誉,未敌碚城一太虚’的美誉。既然老夫与你都是专练的手上功夫,可与老夫赐教两招,以开眼界?”
  吴海出说话间,他如鹰爪般的大手,无声无息地将琉璃酒杯捏成了粉末,没有破碎的过程,直接化为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