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敕令恩下千百态
江湛一向与皇上左右侍奉,除去传达圣意此外便与皇上几乎是寸步不离,白弋毒发之时他随皇上驻跸西苑的阆宫,那时白弋身侧已有二王爷唤来的医女在竭力医治,皇上本就不愿多管此事,又因男女之别,故而匆匆一来便又匆匆而退,这一番折腾下来江湛倒是并未见过白弋的模样。
等他拿着拂尘,捧着圣旨过来时,白弋恰好在屋中用膳,春色的日光洒在白弋塑雕一样瓷白的脸上,因着白衣的缘故她的周围有一层极淡的光圈,浓密的睫毛将她眼底的光亮挡住。
即是如此,与印象中的模样如出一辙,江湛心中如万千紫雷轰然炸过,但他素来伴君左右早已将面不改色学得炉火纯青,只身形微微一滞,继而行礼道:“奴才拜见郡主。”
白弋这才停著抬眸,乌沉沉的眼睛里流转着金色,“江公公。”
她的声音很淡,但是江湛却莫名有些紧张……紧张这样的心绪自他伴立皇上左右识得清皇上想法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他微俯身客气道:“殿下身子可好些了?”
白弋盯着他狭长的双眼笑笑,“已无大碍,公公勿念挂怀。”
江湛面色稍宽,他曾听闻白弋杀人不眨眼,且行事颇为嚣张,之前徐卞被派去接送时也是受了不少的怨气,故以常常在内务院里抱怨,而今日一访她却独独对自己客气的很。
料想应是自己常伴皇上左右所以忌惮着,虽有一二的狐假虎威的滋味但江湛依旧受用,并笑容多了几分真诚,话语更温和了些。
“殿下身子受累,皇上亦甚是忧心,但前朝繁忙一日竟不得空,又听闻殿下身子怀有旧疾,故而叫了老奴携一些百年人参等益温养身子的药物前来抚恤殿下,还望殿下不予嫌弃。”
白弋视线在江湛身后轻点,似是审看了江湛身后的一干随礼。
“圣上赏赐已是御下宽简,岂有嫌弃的道理。”
说罢她转头吩咐毓秀将这些东西尽数收下。
江湛却环顾一周,好奇问道:“殿下如今身子虚弱是正需人照料的时候,只这么一个侍女怕是忙不过来罢?”
皇宫内金碧高墙看起来雄奇壮伟似乎什么都穿不透,但实则满处透风,当日自己随侍有敛秋与毓秀,即使江湛并未所见,仅凭宫人们的谈资便能知晓一二。
白弋心中对此十分明晰,却不可辩驳,不然只道一句敛秋随白傲已走,那皇上将会如何作思?
皇宫高大的红墙,森严的守卫竟拦不住一人?
她略微点头,“平素行军一个人住惯了,身边只有一二婢女侍候,故而也不如公公所说那般的不方便。”
她的话语并不惨假,无非虚虚实实让人左右不定罢了。
江湛面色稍凛,却仍是笑道:“殿下行事利落是我们旁人所不能及的不过待至几日,殿下嫁与禹王这身边婢女应是要多些几人,毕竟禹王素来是体贴刻骨,自然不会亏待殿下的。”
江湛脸色稍缓,“奴才在这里多嘴只不过是担忧殿下不惯那些排场继而让殿下早些做好准备。”
白弋听罢仅微微一笑,“我早前也略有听闻禹王的事迹……他待前王妃真是体贴刻骨得很。”
前王妃之事疑点颇多,又因太后一意孤行认为前王妃行事不端,故而早成众人皆知的禁忌,但今日不知如何从白弋口中听到,却让江湛不由得怀疑她知晓内幕,一个西林人怎么可能知晓皇宫内秘?
如此,江湛眼皮跳得更厉害了:“奴才已将圣上关怀之意传达,便不多叨扰了。”
白弋定不多留他,略微颔首,“江公公慢走。”
待到一众人脚步声渐渐小去,毓秀这才走上前来问道:“殿下,这些药放置何处?”
白弋低垂着眼眸,细长的窗棂花样烙在她的脸上,一道一道似乎要在她的脸上刻出花样来。
她深深低着头,但是却能看见她嘴角的冷笑:“黄鼠狼给鸡拜年留着作堵心不成?都扔了。”
此时已过正午,春日夤夤,江湛持着拂尘恭静默守在大殿之外,屋内的陆赟正召见着大理寺,中书令以及兵部的几位大臣,所谈之事应该与布失毕起兵一事有关。
布失毕之前乃是阿史那真的部下,被安元征服,其阿史那真因不愿臣服遂命归西天,那布失毕见主去势失,本想向隅一拼求死如重山,却不曾安元惜他勇谋将才反倒令他活了下来,成了俘虏。
龟兹国也因无主而举国内乱,各路酋长寻求天清赐封以至争立,之前江湛在大殿尝听侍郎萧业上笺参奏:将布失毕遣送回去,以免龟兹国纷争不好把控。只是他一腔忠贞肺腑之言并未得陆赟采纳,反而将那布失毕于菜市口游行似要激怒龟兹国。
那布失毕并非愚人,趁着菜市口游行,人多口杂时刻,不知哪里冒出几名黑衣人手掼几颗黑色珠子,砸在地上竟冒起烟雾令得看守几人防备不急竟让他们掳走了布失毕。
此事一毕令天清得不偿失,众人因而猜想布失毕得回自由,以他从前管弩几部并在天清受辱的缘由,必定想尽办法潜逃回龟兹国,携兵袭清。
猜想云云,终是成谶,几日前,已得消息,说是布失毕连同外虏于西造反,所谓是内忧未平,外患又起。
江湛心绪冗杂看着日头沉沉压在大殿檐角的龙头上明亮晃眼,却突然想起白弋那一张坚毅肃血的脸来,朦胧中白弋的脸像隔了一道雨幕渐渐模糊,而林烟儿的脸越发清晰,一颦一笑,或瞠或怒傍花随柳的浮现出来明明是同一张脸,为何一个温柔如水,一个冷意刻骨,却又都如此的契合?
江湛兀自想着,文渊阁的槅扇却突然开了,迈出三人,江湛一甩拂尘,掐出一丝笑:“王大人,文大人,张大人。”
三人见是江湛脸上虽是愁苦却仍是强牵了些笑意,“江公公。”
江湛还未得一笑,里面的陆赟便传他进去,江湛便与三位大人施以歉礼,遂端着早就备好的凉茶走进去。
文渊阁屋内还留有一人,窄袖宽袍饰以紫色大团花,右佩一枚玉佩,乃为正三品服饰,江湛微微一惊,叩拜皇上之后,方行礼道:“边大人。”
后者回一礼。
江湛却不敢与他多寒暄,端着托盘便上去为陆赟沏茶。
陆赟接过茶,拿着茶盖子捋着沫,待喝了一口水道:“你方去看了那白弋,她现下如何了?”
江湛哪里不知道陆赟所问的意思,转了转眼珠便回道:“回圣上的话,郡主身子如今尚是虚弱,但对圣上所赐的一分礼都未曾怠慢,奴才料想应是奴才常侍圣上左右,身上浸染一二分圣上气息,那白弋估摸着是忌惮圣上龙威,故而不敢对奴才太过放肆。”
一旁的边志玉面色不动倒似习惯了江湛这番恭维的话语。
而陆赟听着话之后心情似愉悦了些,“你先退下罢。”
边志玉乃是大理寺卿,即古之廷尉,掌平决狱讼之事,但凡小事皆可自行处理,与皇上有事相谈只怕又是累及一些重臣了。
江湛一边这样想着,端着托盘缓缓退下了。
一双脚才方踏出文渊阁就有下人走上前来耳语:“公公,您叫小的看着那西苑动静,方才西苑的洒扫的宫人传来话说,那白弋至公公走后没隔多久便将公公送去的药物一并扔弃了。”
江湛听后双眉冷竖,气愤道:“好个场面活!竟敢扔圣上赏赐的东西。”
可是她扔了又怎样,即便告诉圣上,圣上也不过是发怒一下,责备自己传达不力,继而当做什么都不知晓?
江湛心中滚怒,深吸一口气,“这事暂且不要告诉圣上,圣上如今为着布失毕一事愁得厉害,再将这事告与圣上只能给圣上添堵。”
那下人双目铮亮,恭维道:“公公真是为皇上忧虑甚多。”
江湛狭长的双眼却微微一眯,看着湛蓝的天,无声而起的柳,道:“只是这白弋不能在宫中久留了。”
还甫江湛动作,西苑宫人便过来禀告陆赟说是白弋乘着轺车出宫了。
是夜,江湛因伺候圣上所用茶水过烫,被敕令去内务府领了二十个板子。
翌日陆赟便下了诏令,以体恤白弋身子为由令她在府中静养,并调派数十名金吾卫从中协看,看似恩典,实为禁闭。
白弋收到此诏竟不觉讶异有怒,真在郡主府静养三日时光。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