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浓睡觉来莺乱语

  白傲走了之后夜里又下起了雨,雨势极大,泼天泼地,时不时地还有紫色的雷在天边劈开一道口子,将院子里的梧桐都惊得乱颤。
  白弋向来浅眠,遇此状况自然难以入眠,悉知如此惯性的敛秋抹黑来点了安息香,白弋这才在香中渐渐睡了过去,等再睁眼时,雨已停了,只有屋檐还兀自滴答着。
  敛秋端着铜盆迎着光走了进来,灰色的影子遮住白弋的半张脸庞,白弋忍不住眯了眯眼,“什么时辰了。”
  敛秋道:“巳时中了。”
  略略梳整之后,便有几名生疏面孔的侍女端着膳食鱼贯而入。
  敛秋将膳食端及跟前,“殿下先用膳吧。”
  白弋嗯了一声,将碗接过,掠了一眼光滑瓷面映射出的敛秋那张端庄秀雅的脸庞。
  “今日怎想着做粥了?”
  许是没料到白弋会有此一问,敛秋微微楞住才回道:“只是见着厨房有,便做了,是这粥不合胃口吗?”
  白弋清浅一笑,“问问罢了。”
  寂然饭毕,见白弋轻瞥众人,敛秋才解释起来,“是司礼监派来的侍女,说是按照郡主位分依行的下人份额。殿下看如何安排?”
  白弋听言面无所动,只是趿着鞋下床,让敛秋伺候着洗漱一番,穿着一件云雁纹样的锦衣坐在梨花木的杌子上用早膳,这时她才慢悠悠地点着那惶恐不安的众侍女询问:“从前是做什么的。依次说。”
  等那些侍女都依次说了,敛秋便发现这些侍女从前皆是在宫中当差的,大都是伺候妃嫔并且妃嫔还在宫中的,敛秋因而皱了眉——这样的侍女拿来不有二心都难说。
  似乎是看出敛秋的心思,其中有个眼睛细长的宫女兀自解释道:“依照宫廷规矩,郡主的侍女只得是从八品以上,故而只得从宫中挑选,又逢圣上下令削减宫中用度宫中并无什么新人,只得从各宫的妃嫔中摘选出一二个,奴婢虽从前都是伺候那些妃嫔,但既被拨来伺候殿下,那么殿下便是奴婢们的主子,奴婢们只管对主子忠心尽心用心并无那二心。”
  白弋停下用膳的玉著,语气冷而淡漠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那侍女许是猜到白弋会有如此询问,表情竟然无甚惊讶,只回道:“回殿下的话,奴婢叫邀月。”
  “倒是个聪明的,”邀月还没来得及欣喜却听到白弋又道,“却只是些小聪明,从八品的宫女难道只会这样的礼数?不知道主子没问就不能说话吗?”
  日影透过窗隙形成细小的丝线印在邀月惨白的脸上,“还望殿下饶恕奴婢的失礼之罪。”
  敛秋冷然看着这一切,邀月一心只想在殿下面前挣表现,却忘了殿下出身军营最是看重规矩,也最是厌恶别有用心之心
  屋内的空气肃凝起来,只余白弋细小的咀嚼声。
  静默小许,白弋才道:“除去这些,今日还有何事?”
  邀月张了张嘴,还没出声,一旁的敛秋便答道,“除去这些侍女,宫里也将郡主的宝印与官服送来,此外还夹杂不少的金银珠宝,几位王爷与宫中的妃嫔皆是送来的乔迁贺礼,殿下要清点一下数量吗?”
  等敛秋都回答完毕,邀月才反应过来白弋并不是同自己说的,明白过来邀月便又开始惶恐起来。
  只是白弋似乎是忘了她存在,只对敛秋道:“不必了”
  这话还未说完,毓秀便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名将士抬着偌大的几个箱子,“殿下,这是今日晨间送来郡主府的贺礼。”
  白弋蓦自一叹。
  敛秋却看了邀月一眼,见她神情变化,遂而皱起眉头,“方才让你清点这些礼品,可有列账目?”
  毓秀从来都是糊涂心肠自然是没有的。
  敛秋便道:“既然如此还不把快去下去准备好笔墨!下午殿下便要去皇宫觐见,你可别误了时辰!”
  毓秀听罢只得慌张地退下。
  白弋瞧得分明,自然应承敛秋的偏心,于是道:“你们先退下罢。”
  那一众侍女听此不由得一愣——自己都还未分派好做何事。但白弋已然下令,何况还有邀月这样的先例鲜活得摆在她们面前,她们自然不敢多言语,只应声退下。
  等侍女窸窸窣窣地都退下,毓秀也拿着账本走了进来,对方才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敛秋看着毓秀懵懂无知的清秀脸庞一时无言。
  三人一番整修便很快过了日中,此时头顶日光晴朗伴随微风十分清凉。
  敛秋与毓秀伺候白弋穿好了郡主的官服,叫来了马匹车夫,这才慢悠悠地往皇宫赶去。
  马车是按照郡主的礼制分配,银顶皂色盖帷,辇轿两侧留有小窗用细锦绫罗盖着,随着马车的行驶,窗帷起伏不平。
  白弋看着日头斜照过轿窗的雕花投在轿身的绸面,印出灰色的影,掠过她的眼际,仿佛那个暗不见天日的深牢,只有灰色迷蒙的光。
  自己则如绑着枷锁的野兽,为了活而本能地厮杀,那些死在自己手下的人用血染透了她的一身白衣,亦用肉为她铺就一条生路。
  她清楚记得第一个被自己杀死的人。
  那是个孱弱的老人,对于自己套在她脖子上的绳索根本无力挣脱,只有本能的挣扎几下,便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自己而死。
  那一双眸子混浊地倒映出自己狰狞难看的面目,似乎看到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她看着老人的脸便这样哭了,声音凄惨而内心十分木然,誓要将眼泪流尽流出血来
  从那刻过后她便再没哭过,似乎那一场的哭便是最后一场将自己内心的软弱哭得殆尽,惟剩下一双如枯潭般干涸的双眼睁眼瞧这万千世界
  耳畔有风轻微的响,似乎是从前自己与翠笙在后院盈盈捕蝶,微风扑在自己的面上荡起发丝,仰面看见桃花簌簌的落下,落在翠笙的发间,跌在自己的眼上,遮住一片光景,翠笙借故躲在花雨里叫自己,那声音一下远一下近
  她摸着声音去寻,终是看到翠笙的身影,她的心稍落安稳,翠笙却突然回转头狰狞地看着自己大声厮叫,“王妃!”
  她惊叫着后退,抬眼便看见敛秋背着光都掩不住的忧急目光。
  她一时怔楞,仿佛魂在千万年前的时光里,猛然被身子召引回来,却在途中丢失了一魂两魄,灵魂不全致使她的眼神迷茫得厉害只凭一丝本能唤道:“敛秋”
  她听见敛秋发抖的声音:“殿下!”
  那惶急的声音却越来越小,仿佛隔着一道隔扇
  窒息冰凉的黑暗猛然袭涌上来,犹置身在冰窟中。
  她微微听得有杂乱的步声,敛秋稳静的声音和毓秀慌乱的哭泣声,隐约听见一道男子的声音,瞬息间有温暖趋近裹住她的全身,犹如酣睡梦中的温暖被褥,令她沉沉地睡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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