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但留一线与人和
再则陆赟酷爱击球,故而乐燕台的场地极大且十分平整,又为了防止过多的尘土飞扬,每日场上洒油。
除此之外,为供陆赟观赛方便,乐燕台一旁还置备得有‘临水殿’,正面对场,三面环水,入夏时分十分清凉。
单看这些便知在乐燕台干事比其它地方好处多了不少,故已能在乐燕台掌事的大半家中不是显贵便是宫中有人。
崔小乙乃是崔曲的小儿子,功名上无所成就不说,平日里无所事事就好流连风花雪月的场所。
前阵子崔曲送了二女儿崔园园进皇宫,因着年轻貌美又懂得逢迎,这些日子来把皇上伺候得服服帖帖,这才吹了枕边风将崔小乙吹到了乐燕台去当了掌事。
崔小乙虽说功寡名低,但通情世事,一双嘴与其姊相较只高不低,而皇宫偶尔设宴王孙贵族竞相比试,从中捞到的油水亦是让他食髓知味,故而在乐燕台当这差事倒是当得爽快。
且一般除去圣上亲临,平素的乐燕台崔小乙几乎都是当甩手掌柜,所以今日崔小乙也似平常那般斟茶备食款待几位公子少爷悠哉地待在屋子里听小曲儿。
男子找到崔小乙的时候,崔小乙正听得半梦半醒。
“不好了,崔大人,莫大人和那西海郡主打起来了!”
屋子的气氛突然就被男子这句话给挑动起来,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男子。
“西海郡主?”
“京中有这号人物?”崔小乙不居庙堂,何况白弋是今日才下旨赐封的,他不知晓实属正常。
男子解释道:“是那西林的白弋,今日才被赐封的郡主。”
崔小乙似恍然的点头,遂拧眉问他:“你方才说的打起来?”崔小乙面色陡然凝重起来,“杀神白弋和莫大人打起来了?”
男子见崔小乙如此模样心中颤抖,咬着牙解释,“是白弋的副将,此刻正在场上与莫将军比试,胜负未定。”
说到这里崔小乙哪里还不能明白,胸腔只觉灌进一口冷气冰凉无比,“糊涂东西!且不说白弋是西林派过来和亲的人,便是她如今的身份,那也不是我们能怠慢得起的,而你却并未让人通传便私做主张领她去看台!”
崔小乙越想头疼越得厉害——莫守破作为安元的手下与白弋曾兵戎相见多次,即便如今两国媾和,这么些年的厮杀相互之间的戾气哪里是能说和就消的,白弋那群匪子见到莫守破没提着刀上去打起来都是不错的了。
崔小乙想到这儿不免心烦意乱,看见下首的男子面色惶恐中又夹杂些心虚,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显然没料到崔小乙会问自己,只如实回道:“小的名叫张进。”
崔小乙了然点头,随即道:“不知礼数,自作主张,既然这么有主意便先押起来等候受审吧。”
张进挣开侍卫的束缚,惶恐地辩解,“大人,且不说那人是不是白弋,便是郡主,小的怎可如此失礼对待,全是因为小的瞧见那白弋腰侧所持符节无笙有节实为杀节啊!”
“杀节?”
在场众人倒吸一口气,其中一墨袍男子道:“崔兄,我尝听闻兄长说到,这符节通常有两级,一为笙专赏,二为节专杀,通常都是笙节一并持有,单持笙或持笙节并不碍事,但单持节,便是诛杀节,只要被京城十二卫所见一定得追杀至死方休!”
崔小乙听得骇然,他并不怀疑墨袍男子所说之话,他家中长兄便是折冲府里的队正,官位不大,但悉晓军内事务,故而方才这席话来历不假。
他皱着眉头道:“那依曾兄所言,这该当如何处理?”
姓曾男子面色不太好看地摇摇头,这白弋别说他们便是圣上都头疼的人物,他们一介小人物又能知如何对待,况且这已涉及军事了。
其中一位好友却道:“这事虽然难办,我们也不明圣意,但这符节总的来说只是十二卫的私下事情,而这白弋要与禹王和亲之事则是明面上的,既然一个明一个暗,索性我们就装聋作哑,就当不明白符节之意便是,再则,就算我们明白那符节又能作何事?白弋我们能杀吗?”
此时冯逵与莫守破已各进一球,日落西山,时间已临终点。
白弋看着缓缓西斜的夕阳,表情平静。
崔小乙携茶带礼匆匆过来时便见到衣着寒素的白弋坐在人群里,得天独厚的容颜使她自有一种过分风华,可她丝毫不觉,血色的夕阳簇在脸上,衬得她的脸颊如玉色白皙。
崔小乙骤然见到这张脸有些呆愣,突然忆起从前大殿设宴时他瞥见的那张楚楚动人的脸庞,脱口道:“禹王妃!”
白弋望向他,眸色如墨:“结亲大礼未行,我还不是禹王妃。”
她的语气冷冷犹如万千冰凌戳在崔小乙的胸膛,令他呼吸一窒,行着大礼才颤颤巍巍地说道,“小的失礼了,只是郡主与前禹王妃长相颇似,令小的晃眼一看竟认错了去。”
白弋幅度微小的点头,恍惚间让崔小乙以为那只是自己的错觉,只是眼下时分场上赛况激烈,分毫间便能决出自己的生死,唯有硬着头皮将腹稿脱出:“郡主今日一行实属难料,以至待遇清陋,不妨郡主等下些时日着人提前告知小的,令小的好生安排布置,也不令郡主颜面掩光,让人看了笑话。”
崔小乙并不提着冯逵与莫守破的事情絮说,转而谈论其它之事,仿佛场上的厮杀丝毫比不上白弋胯下之座。
在一侧侍立的将士张秘听了微微而动——此人真是好巧的舌头。
白弋却未动声色,听着崔小乙一番的奉承只道:“崔大人客气,不过我行军打仗多年,向来轻骑简出,故而这些倒不至于在意,能观得比赛便可。”
白弋荤素不进的模样令得崔小乙不由汗流浃背,一颗心竟似场上那颗鞠球被人抛高又落下,惶恐不安:“郡主不责罚小的,那是小的三生修来的福气,但小的不可因此而忘了自己的本分。”
说罢他深深的一佝腰郑重道:“小的已将那无礼的张进扣押下来,等着郡主处置,可劳烦郡主移步?”
白弋淡淡勾唇,似有讥讽之意,崔小乙心中微惊揣摩她许是看出自己所想,却不曾听她言道:“带我去吧。”
崔小乙惊惶未落还不知如何喜,只寻摸着自己早前准备好的架势说道:“郡主这边请。”
白弋便随着崔小乙上了车辇,往后院而去。
场上冯逵虽与莫守破比试,但却留了一份心在看台上,此刻见着白弋离去,自然知晓不能恋战,猛然收杆,那鞠球便破空而起,在最后一刻落入网中。
莫守破却是剑眉冷凝,“既战便痛快而战,岂有让字一说。”
冯逵却是讥笑不语,将月竿掷在地上,翻然下马又如之前那般出了场地,只留下莫守破一干人等在场上赢得好生不痛快。
外场的崔小乙见此心中倏然松落。
胜负已定,天空竟阴霾欲雨,看台众人见状纷纷散去,等着人去楼空,靖安苑上风声阵阵,偌大的雨滴砸下来形成一道道的雨帘子,凭生出袅袅雾气。
白弋看着院中的竹影摇动,梧桐叶上滴滴答答浸透着春雨,砌上萱草被雨冲得稀疏杂乱,不觉有些清冷萧瑟。
崔小乙却道:“天京这里入春便是常常下雨,因而即便雪水早化,也是入骨的寒凉。”
白弋不动声色地捻了衣襟,待喝了桌上的一口热茶才道:“人不必押过来了,你是乐燕台的掌事,自然知晓如何处置,我若从中作梗只怕会落了人话柄,旁人说起也落了你的面子。”
崔小乙听着这话有些不可置信,本以为的杀头大罪竟这般的没了?
白弋看崔小乙还在震惊中,出声打断:“下次我来时先着人告诉你,也免得生出如今这样的事端。”
崔小乙哪里不明白这是白弋卖了自己一个人情,连忙点头应道:“奴才一定记着。”
白弋‘嗯’了一声,见屋外雨渐如银针斜飞入户寥寥有声,只有屋子里的销金兽口在吞云吐雾,一丝丝白烟雾罩得人如梦似幻,她轻轻点了桌上方才拿盏洒出的茶水,蓦然间,水渍便浸透了红檀木无了踪迹。
白弋看得没了乐趣,冯逵又方行至屋中,便对他道:“日落黄昏,再不回敛秋该急了。”
崔小乙不敢拦,却又不得不尽全地主之谊挽留:“这雨下得渐小了,郡主等雨停了再走吧,免得回去的路风吹雨打沾湿了衣裳。”
白弋却置若未闻,端详着屋外日落光景,让冯逵众人与崔小乙领了马匹,迎着雨幕驰骋而回。
崔小乙看着自己身上的泥点子,竟丝毫不觉气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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