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寒风飞雪一朝惊
白弋有些不耐，“不是说了我身子不好到了这里一直都未怎么过问旁事，我如何能知晓？那队伍即便要进城都是黄昏日落的事了，如今时不近午，还早着呢，不必太过担心。”
徐卞几欲要被白弋这话梗死，素来笑面虎的他也禁不住变了脸色。
白弋的话已经不容半分退步的意味。
徐卞心思透彻故而只有作罢，“殿下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奴才也不便多说，便先退下了。”
白弋点点头，待他身影消失在暗处，毓秀这时不由得嘟囔：“这徐公公好生奇怪。”
敛秋闻言也不禁凝眉看向白弋，照她来看徐卞奇怪不假，但殿下也是怪异得很。不过她知道殿下这样做定是有自己的道理，她拍了拍毓秀的脑袋，“我瞧着你才真真是奇怪，那徐公公问你，你不也顺着他话答了。”
毓秀冷不丁被敛秋敲了一记，紫荆花的珠翠在鬓畔棱棱作响，她颇为委屈地看向白弋，“真真委屈，奴婢也是说的事实，城内的确加派了许多人手，运漕河边也多了许多一样的人。”
白弋听到问：“多了许多一样的人？哪些人？怎样的人？”
毓秀想了片刻回道：“穿着圆领窄袖，左右开衩长袍的人。”
白弋听闻脸色微微而变，敛秋见状问道：“殿下怎么了？”
白弋抿嘴看向敛秋，目光复杂地道：“这是都水监官员的常服，都水监掌管舟船及水运事务，看似是十分寻常同其他四监无所差别，但它从前的名字叫做白骑司，是等同如今御史台三司的作用，也就是监察事务，那时百姓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皇帝的眼睛。”
听得白弋这么说，敛秋也嗅出了些不寻常，“那检察院御史之子不是被毒害的？况且凶手也就在那几人身上，怎得又派了这么些人出来寻迹凶手？莫不是凶手并不是那几人？”
白弋摇了摇头，并不是不知道，而是她心中仍有疑惑，即便查出凶手不是那几人，按照常理那也应是转去大理寺还有御史台让他们加派人手彻查才是，怎么反而去叮嘱都水监来办这件事？
一旁的毓秀却突然嚷嚷起来：“殿下，你们竟然知道那人是被毒害的？那你们方才怎么不戳穿徐卞的话，还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白弋身子一怔，醍醐灌顶般的，那些不甚明晰的事在她面前犹如摊在了太阳底下分毫可见。她起身道：“我要出去一趟。”
敛秋应是有所料到，她趋前迭问：“殿下可是要进城？”
见白弋迟疑地点了点头，敛秋又道：“殿下可忘了大殿下的嘱咐？不得再管此事。”她知道白弋心中那莫名的坚持，但同样的她也看出此事的不同寻常，若棋差一步只怕会落个凶险的地步。殿下如今正处风口浪尖之上，是万不能马虎的。
白弋的眉头微拧，“姑姑你方才不是也见到了，这并不是我不管，而是不得不管，这事闹到如今这样大的地步，牵涉进来的官员是越来越多，只怕有朝一日我们也会被莫名卷入，趁早做好防备也好过被来个措手不及。”
敛秋根本就不明白白弋的‘不得不管’到底不得不管在哪里，她只知道不得不管殿下的安危，她趋上前说道：“那殿下可想过，此事或许根本累不及我们，殿下若是插手此事，便必定会累及我们。”
白弋冷笑道：“所以，你是害怕了？”
敛秋连忙跪下：“奴婢自侍奉殿下开始，生死便都不再是奴婢自己的，一个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怎么可能还会害怕，”她怆怀地看向白弋，“奴婢是担心殿下啊！”
她说得极为动容，眼角间已有水光闪现，一边的毓秀也在方才时刻跪了下来，那双经常含笑的两目此时却是通红无比，显得十分委屈。
但白弋并没有任何动容，胸中反倒滚涌起极端的怒意，此刻的她如同走在空旷的雪地里，瑟冷的风刀子般刮在身上，身边却没有一个人可与她依偎取暖，她就这么孤独寂凉地走着
她怒极而笑：“很好，很好，担心我？但你们可知，早在大殿下要求我韯察此事时，我便已不能和这件事脱不了关系，如何有累不及我们一说。”
敛秋目光沉静地摇头：“殿下去察这些事也不过是走街串坊的略察罢了，怎么会脱不了关系？”
话语饱含着不可置信。
白弋却十分耐性地去打破她的幻想：“那你可知我们去察这事的时候早已有人暗中窥伺，并且你是否还记得我日日去的那韵岚亭？”
敛秋听到这里面色已经转变，她清楚地记得前几日殿下和大殿下晨间时刻的争执便是因为殿下去韵岚亭见了张谦，京城眼线众多，何况这还是被人注目的事，殿下这样作为早就不能挣脱干净。
她本就拦不住执拗的殿下，如今这层纸一般薄的理由被捅破便更是拦不住。
白弋踅身抽出湘竹湖丝洒雪鞭，将它挂在腰间。
待整束齐装之后，她看见仍跪在地上的敛秋和毓秀，后者正望着自己欲说话。
她将唇抿出一丝刻薄的凉意，对毓秀道：“你看着敛秋，我回来之时不许她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罚敛秋。
可是她知道敛秋并无什么过错，反倒是一腔担忧自己。
一股未名的风灌进白弋的身体里，她仿佛又看见了冷月下，断肢残骸堆里自己麻木僵冷的眼睛里一点一点涌现出粲然血红的光。
身后传来敛秋缓慢低沉的声音，“奴婢遵言。”
这声音犹如生了刺，扎得白弋心头蓦然一痛，也猛然惊醒，急匆匆夺门而逃。
毓秀想扶敛秋起来，可是敛秋岿然不动，犹如木头泥塑一般。
毓秀便劝，“姑姑，我觉得殿下也不是真的想要罚你，她只是太生气了，姑姑你也知道殿下性子向来急拗，谁和她对上，即便是大殿下都会吃些苦头的。”
敛秋目光深远地看着门口，半旧不新的槅扇在微风中吱呀吱呀地响，像极大风之下枯藤老树最后的垂死挣扎声。
她阖下眼，看到射进来的日光将她的影子暴露在粗陋的地面上：“我知道殿下的心思，可是我却不能原谅自己，这件事是我与殿下一同出去察访，然而我却什么都不知道，我是殿下的人，我要做的是为殿下分忧解难而不是如今这样除了惹怒殿下，其余什么干不成。”
毓秀一怔，却听得敛秋懊怅的嗓音淡淡而出：“殿下自从那次战事回来之后便十分不开心，如今到了天清，我瞧殿下平日里笑着似乎是比之前好多了，可是我知道的，殿下那是不开心到了极致，所以才宁愿让自己冻着冷着，让身体的疼痛转移内心的疼痛，可是我只有看着，只有在旁看着。”
“姑姑。”毓秀的声音夹了些呜咽，让敛秋想起那些受伤的小兽，它们亦是这样的叫唤声。
敛秋看向毓秀，毓秀的腮边已经带清泪。
敛秋替她抹了脸上的泪，十分语重心长地说:“毓秀，如今到了天清，殿下只有我们，也惟有我们可以依靠了，那个禹王我即便还未见识，但是去年那个林烟儿方嫁给他便惹得诸诛族夷还不牵连自身，便可见此人颇为心计，殿下心性率直向来是见不来这样腹计深远的男子，嫁过去必然不会和睦，更不可能说依靠了，所以毓秀，万万不能再如同往日那样，现在说的每一句，做的每一件都应斟酌万分！”
毓秀的目光闪动，如花蕊尖儿上的蝴蝶振翅，她语气甚慎地回道：“我明白了，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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