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脱身

  雪松抱着麻布口袋匆忙翻身滚下高大的白皮园墙,未及起身,身后已响起破空轻啸之声,狼狈着地翻滚,三支劲箭贴身射入地面,直没其羽。
  不远处席地而坐的了随察觉声响,见着一人影落地时就拉响了冲天烟炮,展臂如翅飞掠上前,一把扶起雪松,护在身后,问道:“可有受伤?”
  雪松拍了拍衣裳,从了随身后跳出,指着麻袋笑道:“师兄你看,人我给带出来了,咱快些走。”
  “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怕是没这么容易!”话犹未及,又是一支星火劲箭自墙内飞射而来。一箭刚出,尾后竟又咬追出来七支迅猛铁箭。这七支箭虽是后发,却一箭比一箭迅猛,真如流星坠地,夜色中隐隐有火光迸出。
  这等猛烈迅疾的箭自然是不易躲闪,更何况这八支箭自同一方向而出,却分射八个不同方位,如一张大网笼罩了雪松和了随,任他们左闪右避也不能尽数闪过。总有一支箭是万万躲不过去的。
  了随大惊失色,慌乱中失了方寸竟站着不闪不动,眼见那第一支铁箭后劲发势,自尾后中心瞬息冲出,射的正是了随眉心。这一箭下去,脑颅只怕也要碎裂。
  雪松也是额出冷汗,倍感吃力,但并未手足无措。只见他眼疾手快,左手抓住了随背心,道:“师兄得罪了!”向后甩了出去。
  饶是雪松出手迅猛,那铁箭是先射出来,此刻已离了随眉心不过一尺距离,正可谓是生死一线。
  电光火石之间,全身悉数真气内力已然汇集右臂五指,一把抓住箭杆,然箭势正是鼎盛之际,他抓得太急,手掌五指真气却未臻火候,哪里握得住啊。
  虽是不能停住这威力无匹的铁箭,但雪松的下坠之势也抵消了铁箭部分的飞速之实,箭速稍缓慢。只这一部分的空隙就足以了随被远远甩开,逃出鬼门关。
  而雪松也借着飞剑的余势只向前趔趄了五步,余下的七支飞箭不偏不倚射入离他不过一尺距离的地面,铁箭直没无影,地上只有下七个圆眼,呈现半圆。
  若非了随被惊吓得呆住,雪松又占了他的身位,才万幸两人都安然无恙。若了随妄动了一下,不是害死雪松就是害死自己。
  雪松一脚踢飞地下的麻袋,飞身掠走,道:“师兄,我们躲远些,这些人难缠得紧。”
  了随已从地上爬了起来,有些龇牙咧嘴。危急关头雪松出手没分寸,力使大了些,摔得他骨头都快散架了,还好有内功护体,否则真给扔出内伤来了。此刻顾不得痛疼,又朝着身后斜上方拉响了一个烟雾信号筒,道:“我已知会师兄师弟我们先行撤退,他们见了自会到约定地点来。”
  雪松一把抓起扭动的麻袋,拍了一下道:“老实点!”
  身后已有人追赶出来。
  雪松催促道:“师兄,快进林子,小心那人射的箭!”果又是一箭射来。
  早已有了准备的雪松轻松闪躲而过,与了随一同纵身入了密林,这里面有林木遮挡,就不怕那射箭的了。
  身后呼喝追赶之声不绝于耳,他们竟然还未放弃。听声音来得还不少,呼吸之间可知都是一等一的内功高手。
  有人从红梨园内抓走了人,无论什么原因都是他们的失职,一想起那刑罚,他们就从骨子感到恐惧,又怎敢不拼尽全力追回。
  雪松听了随呼吸已开始变得粗重,便道:“这些人追得忒紧了,只怕要一直追到我们回寺了。师兄你先走,我留下替你挡一挡。”
  了随哪里不知道雪松的意图,只因他一时慌乱了心,这才气息不稳,白耗了许多内力,要论留下来,自该是他留下,让武功远胜于他的雪松有机逃走。目光一凛,道:“我们一法寺的弟子何曾这样狼狈逃窜,岂非玷污了师门。师弟你先行一步,就让此等宵小见识见识我寺的威风,勿以为本寺子弟怕了他们。”止步不前,调息内气,以备大战。
  雪松见了随突然停了下来,连忙回赶,道:“师兄说的极是。此番仓惶出逃本已堕了师门威望,若真教他们追到山门,岂不是让整个武林耻笑。我们一法寺几百年来的威名难道能让我们抹黑吗?”
  了随叹了口气,道:“我方才一说不过是给自己鼓气,却忘了师弟你的性子强倔。为了师门名誉,你是万般不会逃了。”
  雪松用力捏了捏那双因握铁箭而划出血痕的右手,不让它颤抖,道:“莫忘了了因师兄他们也快赶来了,我们未必就打不过他们。一法寺能鼎立武林三大门派,并不只是靠讲经念佛的。”
  了随也有了信心,全身松弛了,道:“师弟说的极是。”
  追敌已至,一共十一人,同色服饰,面目肃冷。他们成半圆之势,从散发出来的强霸气息能够感觉出他们全身每一寸肌肉都作势待发。
  剑拔弩张,空气都似乎被凝固住。只见当中有一人率先开口道:“留下人,你们可以走。不追究你们过错,这对大家都好。”
  雪松笑着摇了摇头,道:“此人是我们一法寺的门徒,你们有何道理留人?”
  那人眉头一皱,目光忽的变得森冷,道:“我不管他是何身份,只要进了红梨园就是我们尊贵的客人,他的安危由我们负责,这人你给还是不给?”说到这最后一句话,已是从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只因他真气已充沛于胸,压抑不住。
  雪松也已提气运力,一板一眼道:“不!”
  这“不”字刚刚吐出,那人已迫不及待横刀斩出,这一刀威猛势力霸道,想是沉淀已久,但速度却稍逊一筹。
  雪松轻轻一跳,两脚已站立在刀身之上,道:“给!不给!”运气下沉双腿,千斤下坠,压得那人连忙双手握刀,额上青筋都爆出来了,紧咬铁牙,一口气都不敢乱出。
  旁人见状纷纷舞剑甩棍,出拳踢脚,一大半竟都是向着雪松而来。这些人的招数纷杂,然却丝毫不乱,浑然一体。
  雪松不敢小觑,双手自胸口往下一按,那人再也握不住刀,撒刀落地。雪松落地矮身,出腿画圆,一记“条帚扫地”踢他们下盘。
  了随一人同三个人相斗,三十招后突然露了一出空门,受了一拳。连退数步又大喝一声,出掌无影。那三人武功本就与他不相伯仲,又占了人数优势。
  了随的掌法虽了得,却也只能专心致志朝着一人打出,若分心顾及另外两人,掌法自然稍弱。那三人却全力合击他一人,前后左右同时发招,让他应接不暇。
  数十招过后,了随后背又挨了一脚。
  雪松瞥见师兄受困,心中兀自着急,忽不招架打向周身十三处要害招数,咬牙圆睁怒目,塌地擎天,以百会穴之真气大喝一声:“佛威降世!”刚猛的真气外放,周身顿时金光灿灿,果真有一大佛的幻影裹住。
  那十一人都因雪松那一声大喝不由自己看了过去,一见那庞大的金灿大佛,都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分好也动弹不得。
  然这金灿大佛存世只是弹指一瞬,那些人因震慑而停止也是一瞬,只这一瞬,对普通人或许无用,但对雪松来说已是足够了。他已脱困围攻之势,抢步赶至了随身侧。
  这十一人无一不是内功高手,瞬息之间恢复心神,齐向雪松前胸后背打去。竟是鱼死网破的架势。
  “住手!”一声平缓的苍老之声突然传来,那十一人突然脸色一变,真的就住手了。
  雪松笑着打出一拳,道:“这人能管得住你们,却管不得我。你打了我师兄一拳,看我不替他打回来!”
  这一拳离那人铁青的脸不过一寸,就再也难进分毫。有人拿捏住了雪松的手腕,是一双枯槁如骨的五指,蜡黄松弛的皮肤昭显它的主人是个毫无生命力的老人。
  可就是这个看似风烛残年的佝偻瘦老头,晃眼之间就拦下雪松这一拳。
  有的人已开始忍不住发抖,颤声道:“许、许总管您老来了。”
  许默忠那一双浑浊的双眼扫了他们一遍,长叹了一口气,失望道:“你们让他找到人并且还带出来了。”
  有人低垂着视线,道:“我们已追到他们。”
  许默忠缓缓道:“可人还是被带出来了,不是吗?”
  他们不敢说话了,冷汗流个不停,手已经在颤抖,这样的手是拿不住兵器的。
  此时雪松突然忿忿打岔道:“喂老爷子,您还想抓着我到几时。”他对这个突然出现阻拦他替师兄出气的老头子有些不满,后又认清此人就是和了欲师兄对了一掌的人,心里更是生气。
  许默忠手不放,看着他道:“你只要莫在胡乱出手,我又干嘛要抓着你。”
  雪松眼珠子一转,道:“这些人这么听您的话,一见到您就像老鼠见了猫,大气都不敢出,您肯定是他们的师傅吧。”
  他自小长大在寺庙里,意识里只有对师傅长辈的话才不敢违背。
  许默忠摇了摇头,叹道:“我若教出这样的徒弟来,只怕早就气死了,哪儿能活到现在。”
  雪松道:“无论你是不是他们的师傅,总之他们不敢违逆你的话是吧。”
  许默忠点了点头,道:“我们的规矩一向很严峻,从不敢有人触犯。”忽双眼精光一闪,如利剑出鞘,道:“除了你。”
  雪松倒吸了一口凉气,强自笑道:“你们这规矩若是合理,我自会遵从,不仅我自己遵从,还会督促别人遵从。就像朝廷颁布的律令。”
  许默忠道:“朝廷的律令管束的是朝廷之下的天下人,而我们的规矩管束的是园内人。只要进了园子,谁都必须遵守。”
  雪松肃穆道:“朝廷律令严苛约束,却也是为保万民安泰。人心有七情六欲,不加以管束,便坠堕邪魔道,这律令正如戒律,是为固守我们本心,不使欲望膨胀到无法掌控。你们有何资格敢与之相比。”
  许默忠道:“资格吗,想来也就是这残躯。”
  雪松冷笑道:“老爷子可真是好大的口气。既然您自视甚高,我也不必尊老礼让。只要打败了你,就没人再来了吧。”
  话说完,运气沉臂,腰马合一甩肩送拳。许默忠点头赞赏道:“小小年纪竟有这般内力,难得难得。”手虽未放开,人却随拳退了半步。
  “比起您老爷子来说,这点只怕还不够。”雪松踏步曲肘,左手斜出去拦他左手。
  许默忠右手抓着雪松右手腕,见他肘击胸口,左手若去设防,则避不了左肋受招。这确是精妙绝伦的一招,恐怕只有放手,以两手拆招方能解困。
  那十一人毫无表情,并不为许默忠感到担忧,只因他们正在了解他的武功究竟有多高有多邪。别人躲不过去的招数,别人使不出的招数,到了他那里,一切都是可能的。
  了随只双眼都看呆了,他万万没想到许默忠耸肩缩胸,好似腰背拉长了,整个人弓了起来却变低矮。雪松这一肘打空了,因手腕被拿捏住,手肘只够及胸的高度。
  雪松不惊反笑,道:“你这人还会变戏法呢,好玩儿好玩儿!”左掌右拳齐出。
  任雪松百般出招,许默忠只左手拆解,右手始终不放,脚步退来退去也不过是走了个圆,他只守不攻,不一会儿就接下三百来招。
  了随在一旁看得已是心胆俱裂,他从小看着雪松长大,看着他习武,得授方丈亲传,武功的造诣高低自然心知肚明。可是这貌不惊人的瘦老头子,竟单手一只就轻轻松松化解了雪松的招数,武功不可谓深不可测,只怕只有方丈出山才能降伏。
  那十一人越看也越觉得奇怪,心下兀自狐疑:“缘何许总管一再容让这小子,方才一口一个规矩森严,此刻怎就变得心慈手软起来。莫非这小子是他私生子。”不过他们也不敢在心里发牢骚。
  雪松早已看出许默忠只守不攻,心下以为是以年纪小瞧他,便当着众人如此戏弄,心中已渐渐起了怒火,道:“你在欺辱我吗,只管出招便是,我也不是纸扎的小人。”
  许默忠依旧是边退边拆档,道:“主上赏识你,无意伤你性命。你若肯留下人来,自会让你们归去。”
  雪松冷冷一笑,道:“我若不放你就一直抓着我不放是吗?”手腕翻转内掏,左拳打出。
  许默忠道:“未尝不可。”跟着入怀,左指突突两点,挡下雪松的变招。
  了随修整片刻,身上的伤已无大碍,在一旁看着雪松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焦急难耐,咬牙跺脚欲冲上去相助。
  只这一动,那十一人忽地全都朝他看来,本是噤若寒蝉却也变得森冷道:“你若不想先死,就好好呆在原地看。”
  了随捏了捏拳,长叹一口气,垂手道:“了因师兄,你们快些来吧!”
  不远处已有了身影飘动之声,那是十一人只是微微一动,还是选择原地不动。许默忠只要没吩咐,他们就不必出手,出手也没用。
  了随听了这响动,心中大喜,高声道:“了因师兄,我们在这儿!”
  只要了因、了盼师兄来了,联雪松师弟,三人合力或有击退许默忠之可能,而这十一人,留给他和了必、了同、了平师弟自可对付。
  了因飘然落地,见了此等场面兀自一惊,问道:“雪松师弟怎和他交上手了?”见雪松虽掣肘于人,但许默忠似乎并不打算伤他,稍微放下心来。
  了必、了同、了平、了盼也随后赶来。六人站到了一起,气势顿然暴增。那十一人也敛神聚气,不敢大意。
  了随道:“我和师弟被那十一人追至此地,交上手来。竟不想遇上了那位老施主,武功当真恐怖。了同师兄、了盼师兄,我们六人中唯你二人已近上级宗师之境,你们快出手相助雪松师弟。”
  那是十一人听了只冷哼道:“你们莫不是当我们不存在。就你们这几个秃驴,还想和许总管交手。”
  了平怒道:“谁家养的狗,不栓好看家护院,怎么跑出来乱吠!”
  那十一人见了平竟然讥讽他们是狗腿子,怒从心起,纷纷拔出兵刃,咬紧腮帮道:“看不把你们几个秃驴脑袋砍下来当蹴鞠!”
  了平已率先甩开臂膀扑了上去,道:“只怕把你们腿脚踢断了!”了随、了必、了同不甘落后,摆开架势迎了上去。
  了因只盯着雪松和许默忠,见了随他们已经打了起来,便对了盼道:“此时情景也理不得公正道义,你我二人夹击,先解雪松师弟缚臂之困。”
  了盼道:“师兄好糊涂,我们六人他们十二人,若是不公正也是他们不公正。不必顾虑,全力以赴吧。”
  雪松突然喝阻道:“了因师兄了欲师兄,你们别过来。我们三个人合伙对付一个老人家,这传扬出去,让江湖上的人怎么去瞧我们一法寺。你们去帮了随师兄他们。”
  了盼却急道:“师弟你好生糊涂啊,这又不是比武,他武功这么高强,咱们就是三个打他一个也未必能占多数便宜。”
  却听许默忠一边盘旋拆招一边从容道:“莫以为老头子我身子骨弱了,瞧不上眼,想来也无需顾虑,只是两位师傅安危我可不敢保证了。”
  了盼没好气地道:“老施主口气忒大。师弟你也拿出真本事来,让他瞧瞧暂一法寺并非浪得虚名。”
  了因也道:“师弟,不可看他皮相,毋须留手,你伤不到他。”
  雪松忽地停下攻势,道:“既然师兄们如是说,我也就不必担忧了。我可要放开手脚了。”
  原来之前只因他见许默忠年纪甚老,怕失了分寸伤他性命,便处处礼让,只想挣脱束缚的手腕,是以一直着重于如何脱困,招式虽繁密却无一招用了全力。
  许默忠也不免感到好奇,略带讶异的语气问道:“哦?原来你还未出全力?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我如你年岁可万万比不上你。只可惜”
  雪松道:“只可惜什么。”
  许默忠道:“只可惜我已多活了你五六十年,可这数十年来的血汗积淀,可不仅仅是天分二字便能轻易追赶。有时候,年轻也未必是件好事。”
  雪松笑道:“但我知道有件事情老年人是万万比不过年轻人的。”
  许默忠道:“不知是哪一件事情?”
  雪松道:“年轻人血气方刚,一身筋骨正是巅峰,老年人却已迟暮,筋骨体力方面始终稍逊我们了。”
  这倒是真的,时光岁月会一点点蚕食一个人的身体,带走的东西是再也拿不回来了,所以才要更加珍惜现在的每一寸光阴,切莫蹉跎之后到老感叹嗟吁。除非你能逆天而为,倒转身体的岁月。
  许默忠道:“老头子我虽然眼浊了,背驼了,一下雨全身关节就如刀刮针扎;比不得年少时,却还是有些用处。”
  雪松不打话,神色已变得端庄肃穆,降龙伏虎拳已招呼了上去。拳风如奔腾而来的巨浪,却非方才的打闹招数可以比拟。
  许默忠神情也发生了变化,目光凛了起来。右手紧扣住他手腕,左手攀住迎面而来的拳头,划了一个圆弧以巧劲化去奔腾不止的拳劲。
  雪松两拳齐出,一拳快似一拳,上突下刺,拳拳真气雄浑威风霸道,真如千斤铁锤高中坠下。
  可许默忠却像是一泓深不见底的水,铁锤砸到水面,其劲便在水面四散而去。拳如何来,水便如何换形,始终伤他不了。
  既然打不中水,那么就搅动它,搅得它四散飞溅!雪松缩肘回拳,忽换了个打法,乍眼一看似怒急的顽童在撒泼打诨,招数浑然没了章法。看着是一拳直面而来,忽却张指一抓,像个厮脸的泼妇。
  了盼舌挢不下道:“师弟这是打急眼了,什么浑招都使出来了。我看我们还是去帮他一帮。”
  了因拦下道:“你看仔细了,师弟招法面上看似混乱不成章法,但一招一式,变化之间,无一不是恰好拿捏了许施主的变化。师弟的造诣是远高你我,用不着我们操心,不出十招,许施主只有放开右手了。”
  了盼听了半信半疑,虽止住身形但依旧全神戒备,随时准备出招相救。果真如了因所言,雪松出到第八招,两手在胸前乱刨乱抡,两脚还一蹦一跳,活像是一个撒娇的小孩。
  许默忠终放开了右手,可只一瞬,躲过一招后又如蛇攀附而上。
  了因低声道:“师弟暂且无碍,你我二人先帮了随他们。”
  了盼道:“说的是,我们七个人还怕打不过一个老人了。”
  那十一人对战四人,稍显轻松,还能分心去看雪松和许默忠的打斗,只听一人笑道:“你们师弟小儿心性上来了,你们已毫无希望,束手就擒吧。”
  未在局中,哪知凶险。雪松每胡乱打出的或拳或掌,途中变数多端,两手出招,脚下却也不闲着,乱踢乱踏不得不防。
  你以为他这一拳变到最后是打你肋下,可他偏不打下去,临了又一转划身而过;你以为他双拳威猛,岂料下盘也在伺机而动。没一招都似实实在在,每一招却又虚虚幻幻,有时候明明就可以打中的,他偏偏不打下去,有时候明明已无变化却不知怎么突然生力。
  偏雪松内力不知道怎么修炼的,雄浑似海,打了这么多招也不见力竭,许默忠还真不敢持久相拼。老年人的体力始终是比不过年富力强的年轻人。
  他只有认真起来了,以攻为守。
  雪松又一次挣脱了他右手,这次他并没有变招抓来,而是并指如刀直刺。来得是多么迅猛,如一道闪电。
  雪松慌忙倒射而出,眉间一缕乌发于月光下飘然而落。
  雪松拍着胸口长吁道:“好险好险,差点就瞎了。”
  许默忠站立不动,道:“你能躲过已是难得。”
  雪松苦笑道:“到现在我才知道,年轻人和老年人打也是占不到便宜的。你们体力虽不及我们,但可在体力未竭之前就打败我们。”
  许默忠道:“你现在知道也还不晚。我还是可以留你一命,只有你莫在逼我出手。”
  雪松道:“的确不晚。你若一开始就出招,两百招之内我就输了。可现在却不一样了。”
  许默忠道:“哦?难道你以为我拆解你招数耗费了大量体力,已无法全力使出两百招?”
  雪松嘿嘿一笑,道:“方才也只有我和了因师兄了盼师兄三人,可一百招内,就是我们七人。你纵然武功强过我们,可能强过我们七人联手?何况你一百招之后,体力自然愈耗愈多。”
  许默忠双目精光一闪,语气从未森冷的道:“也许你等不到一百招。”他已决定痛下杀手。
  只一瞬,许默忠竟凭空消失。雪松只觉全身打了个寒噤,想也未想就地倒下,脚底向前划出。
  电光火石之间,许默忠已出现在他面前,而他刚好从脚底滑过。这速度,来得着实太快太惊,他已经有些怀疑自己能否抵挡一百招了。
  挡不住也要挡!若是到了危机关头,就算破戒使出杀招杀生,想来也能得到佛祖的体谅。
  雪松还未从起身,许默忠已转过身一指刺了下来。
  雪松哪里能料到他反应如此迅速,身法竟如鬼魅,一点儿也不像耋耄之人,是以倒地滑走的时候,只求速闪,以至正面空门大开。
  许默忠这一刺正是朝着他最大的一个空门而来,他已来不及抵挡。
  就此待毙?不,他才不会绝望放弃,他要绝境重生!
  置之死地而后生,既然防不住那就索性不防,把自己放置在必死的情况下,双手撑地一头撞上去,这一撞就撞出了一条生路。
  许默忠直刺而下,露出腹部一出空门,这一空门也只有自最下方才能看见,所以雪松看见了,并且义无反顾的撞了上去。
  铁头功本就是一法寺的一项绝技。寺内大小的铜钟,多数是由头颅撞响的。雪松小时候就很好奇这门功夫,第一个学会的也是这门功夫,只他从没撞过铜钟,所以未入火候罢了。
  许默忠不敢在刺下去半寸,他只要再弯下去,必是两败俱伤。他若是年轻个二十岁,或可硬着骨头抗下这一撞,现在却不行了。所以他直身撤回,退了半步一记直拳直打后背。
  雪松哪会不知,途中狞腰转身,躲了过去。许默忠的攻势迅疾,招招直取夺命要害,一味闪躲只会让自己逐步陷入致命危险之中,只要失误一次就会没命。
  最妙的防守就是进攻。雪松稍稳住身形后,拳掌如密集雨点般打去,他要以密不透风的攻势压制住许默忠的出手。
  若单纯比拼内力的刚猛,许默忠自然是比不过年轻力壮的雪松,所以他并不正面去挡下,而是凭借飘忽无影的身法,先滑步后退,随后绕至身后,行以致命一击。
  雪松拳法虽走的刚猛霸道一路,动作也并不迟缓,眼观八方耳听六路,不见人影之后后撤半步,狞腰甩臂如神龙摆尾。
  许默忠一直绕着圈子寻找机会,而雪松则穷追猛打,漫天都是拳影残掌,犹如山中滚石,即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也时刻留神自己的失误。
  一百招转眼就过去,了因那边也正如雪松所料,制伏了那十一人。
  了盼拍晕最后一人,道:“师弟撑住,师兄们来了!”
  雪松已有些乏了,汗流如注道:“老爷子,你没机会了。”
  了盼六人纵身扑了上来,了因忽然拉了雪松一下,道:“可以停手了师弟。许前辈也住手吧。”
  雪松喘着气道:“师兄我不碍事的,我们七人联手,他必挡不下来的。”
  许默忠声音飘忽,道:“你以为老夫会怕了你们不成!”忽临面向雪松脑门拍出一掌。
  了因双手托住,道:“许前辈,我们自不是您的对手。接下来是不必打了。”
  许默忠退开,呼了口气道:“哦?如此说来你们是想明白了,也好,留下人便走吧。”
  了因道:“我忽而想起,我们其实并理由打起来的。”
  许默忠道:“你们师弟犯了我们规矩,在园内抓了人出来,这还不是理由。”
  了因道:“师弟他无心触犯了你们的规矩,我们自当赔罪。”
  雪松皱眉争辩道:“师兄,明明是他们”
  了因不等他说完,截口道:“他是晚辈,又是初入江湖无心之失,您老什么身份,自然不会和他一般计较。”
  许默忠冷笑道:“你也不必捧我,我和那些自诩正派的大家不同,他们顾身法脸面,我可不顾。”
  了因道:“是也是也。请前辈容我等回山复命后,在登门谢罪,如何。”
  许默忠道:“人留下,你们要走便走。”
  了因摇摇头,道:“许前辈,您难道忘了,现在我们已不在红梨园内,这人你自是不应该理会的。”
  许默忠哼了一声,道:“可他是从园内出来的。”
  了因道:“这就是了。若在园内,自然应该按贵宝地规矩行事,我等无话可说。可既然人带出来了,就不是贵宝地的尊客,现又在园外数里之外,老前辈又何苦为一个外人劳心劳力。您说是吧。”
  许默忠倒还真没想到这一点,还从来没人敢斗胆在园内闹事,更没人从里面私带客人出来过。若严苛按照园内的规矩来说,了欲出了园门,他的安危死活就与他们毫无干系了。可难道就凭了因这几句口舌之能,放他们走了?
  了因见许默忠不说话了,一双浑浊的眼珠子转来转去,心知他已犹豫,便继续道:“老前辈您且听我一言,这规矩是你们定下的,而今这规矩能令人闻风丧胆,树立起威严已流了不少的血。贫僧也听闻过,红梨园能享誉武林,得所有人的认可,自也是因这严苛的规矩从无有人破过。你们行事虽有些偏离正道,可也从来没枉杀过一个人。正因如此,武林中虽不乏恨及你们的门派,可也从来没结党讨伐过你们。”
  许默忠傲然道:“就算他们敢来,难道我们就怕了?”
  了因道:“园内卧虎藏龙,高手如云,又有老前辈坐镇,自是有恃无恐。可这并非是其原因。”
  许默忠道:“哦?你且说说看。”
  了因道:“正是因为你们不让别人触犯你们规矩,同时你们也严律己身,不敢越雷池一步。”
  许默忠道:“无规矩不成方圆,无论是谁触犯规矩自然就得受罚。”
  了因颔首道:“老前辈说的极是。武林中人也是因此,师出无名。若非你们一视同仁,那些恨极你们的人又怎么会坐忍多年。”
  许默忠道:“岂非他们胆小如鼠。”
  了因继续道:“是以,今日老前辈更不该在此为了欲那叛徒与我等交手,我们自不是老前辈的对手,您杀了我等,救了叛徒回去,岂非亲手坏了规矩?您若是坏了规矩,那今后又如何以这规矩约束他人?他们难道不会心存了侥幸。莫说我们师门因此出山,武林中各大门派前辈也寻到机会讨伐你们。这个中利害还望老前辈思量。”
  这是最保险的一步走法,不用两败俱伤,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若是七人联手对抗,虽有机会能够打败他,但谁能保证每个人都不会受伤?面对如此深不可测的对手,稍微一个疏忽便可能致命。
  这话听来实在有几分道理,许默忠似乎找不到其他的说辞来进行反驳。思来想去,这事情发生的源头还是在于他们自己。若非他们让雪松跑了出来,也就不用面临此等两难。
  了因担忧许默忠不顾大局坚定要那人回去,不给他多的时间思忖,立马又道:“我师弟既能瞒着园内众多高手逃出,自然行事极其隐秘。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我双方知。”
  许默忠又想起陈珩交代的事情,知道不可能真杀了雪松,叹了口气,默然道:“罢了,你们走吧。”
  了因怕他反悔,立即嘱咐众人道:“老前辈已放我们一马,还不快快赶路!”
  了随立即抓起地上的麻袋,拉着雪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