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老马

  老马,顾名思义得和马有点关系,不说沾亲带故这样的有据可查的关系,那怎么也要说有点牵连可供人联系,否则何以取名马字,若不成是他的姓?既如若此说了个“他”字,出来,想必各位看官已然能够凭借着聪明的小脑袋瓜子猜想而出,这个老马不是一匹马,而且一个人,一个不愿说出自己姓名往事的马夫。
  马夫这个职业,这不就是和马有了那么一点称不上沾亲带故,但是却可以供人联系猜测到马身上的那一层浅薄的莲藕丝丝一样的关系了吗。更何况,老马一看就知道是一个老马夫了,不用去问,单是看他的穿着打扮,一丝一缕,一发一肤都在向外散发着、向外面呐喊着,我是一个老马夫,是一个经验老道,驭马无数的顶好的一个马夫,我爱着我的职业,虽然它让我很贫困,让我的地位低下,无法满足我日常的所需所想,只能蜗居在肮脏恶臭的马厩旁边的小茅草屋里栖息苟延残喘。但是我依旧热爱这个职业,它虽然不能带给我物质上面的满足,甚至于是影响盘剥了我物质上应有的尊敬尊严:此处可以单独说明一样,马夫的地位及其低贱,因长期和马生存在一起,身上全是马的臭味,没人敢靠近他们一点点,就是从旁边走过,也是尽量的用袖子亦或者手帕紧紧地捂住了抠鼻,深怕那气味会如魔鬼一样的从她们的嘴巴里面,从耳朵里面,从每一个毛孔里面,爬进了她们的身体里。
  就是靠近也不想,那更何况是其他的东西,所以老马一个人过得可谓是十分的凄惨孤独,幸好他还有马儿陪伴着他。是的这就是他为什么喜爱着这份低贱的职业的原因,因为还有马啊,他是喜欢着马的。马和人不一样,人会欺骗会看不起你,会用眼神轻视你,会打你会骂你,会背叛你。但是马呢,马和别的牲畜一样,虽然管控在人的手下,生死被人类所掌控者,它们更是没有智慧,或者是智慧远远不如人类,到底有多不如人类呢,就好比如人类已经站在了高山之上,可是它们还在低估呢,要想拥有企及,对只能是企及还不是超越,人类的智慧,十分的艰辛万难呢,更何况人类也不太愿意有其他的物种会超越他们,更何况是被他们看不起的马匹呢。
  马有诸多的不足,但是却也有诸多的可取之处,它们的皮毛,可以供人与暖,也可以铺垫在脚下,冬天的时候升起一堆篝火,一家人围坐在其间,屁股下面就可以垫着马的皮毛,厚实又保暖。马的骨头也是大有用处的,书上说有医疗的功能呢,至于到底是什么嘛,那就得查看翻阅一些书籍才能确定,这里就不多说,以免误人子弟了。
  说完了马的皮毛,马的骨头,当然还有不能忘记的马的血肉,人可以吃啊,可以烹饪啊,可以提供给人类食物,延续人的生命,啊!马是多么无私奉献的动物啊,把自己活着的一生辛苦劳动给了人类,榨干了每一滴汗水和辛劳力气,死后也把自己每一寸的肌肤皮毛血肉都送给了人类,这是多么可贵可敬的物种。老马又怎么能不喜欢它们呢,和它们相处,比和人类相处容易舒服多了。
  可能就是因为和马儿们生活得太久,被人类轻视得太多了,老马的形象就是一个糟老头子,如果你不仔细看他的话,你可能以为这是一匹直立行走的老马呢,嘿嘿,那可真会把人吓一大跳。老马确实会把人吓一大跳,而且是把人吓死的那种程度,这当然都是后话了,此处就暂时按下不表,有兴趣的可以继续往下面看下去,看一下老马的吓人之处是在哪里,而被他吓死的又会是何人,如此悲催低贱被人看不起的老马,又为何会吓死他人?
  话说远了,咱们转悠回来继续说老马吧。刚刚说到了老马是个糟老头子。是的没错,老马的头发一缕一缕的结在一起了,很久没有洗,很干枯,还有点像是马屎粘在上面的感觉。这些头发全都耷拉着,所以会盖住他的正面,一般也没有喜欢看他的正面,所以他也就不管形象如何,反正与他相处的只有马啊。马是不看人表面的,它们是通过闻气味来判别你是不是自己人。
  老马身上就有马的气味了。然后说了头发,这次就该说老马的脸了,让我们把老马干枯的头发撩起来,一张黑瘦颧骨凸出的丑陋的脸就出来了,细小的眼睛有些浑浊,鼻子大大的,黑黢黢,分不清是什么脏东西脸上到处都是,嘴唇很厚,不喜笑,也对啊,笑起来给谁看呢?总之这就是老马了,一个即将要登场的人物。
  古制一里为三百步,十八里应为五千四百步。这是唐奉道在书上看见的,至于是哪一本书,他也不大能够记得出来了,谁能够把自己从小到大看见的东西如数家珍一般的指认出是哪一本书里面记载的呢?唐奉道不是天才,他自然不能了,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可没有什么超能力之类的奇怪设定。
  “三千二百一十六,三千二百一十七……”唐奉道一边走一边数,每一步都尽量踏出一样的长度。这样做的目的就是确保每一步都走得特别的准确无误,他没有皮尺,路上也没有里程碑,也就只能依靠这样的愚蠢但是却十分有效的方法来测量距离了。
  “驾!驾!跑快些吧,马儿,想活命就再跑快一些吧。驾!”一匹黑瘦精壮的马正在疾驰,马背之上的是一个蓬头垢面身形枯瘦的人,身着的是破旧奴才衣裳。在一马一人的身后,不过数丈距离,紧追着两匹青色骏马。所乘的两人也是相同的奴才装,衣裳比枯瘦之人整洁。
  “你这可恶的老匹夫!挨千刀的偷马奴!累得爷俩儿饭也没吃就追了出来,还不快快下马束手就擒!”追得靠前的那人突然俯身在马背上,从马鞍旁的袋子里掏出一个弹丸子,“再不停下可别怪我不客气了!着!”喝一声,手一杨,那颗弹丸子飞射而出,直取黑瘦之马的马腿。正可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人的头脑还是挺不错的,知道把马射伤了,那人无论怎么也跑不过他们了,两条腿的人又如何和四条腿的精壮马屁相比?除非是轻功高强之人,那被追之人,显然不是了。否则不会如此惊慌不顾颜面的大大呼小叫。
  黑马后腿中弹受痛,长嘶一声摔倒在地,马背上的那人也滚落下地,口中哀叫着:“哎哟,哎哟,摔死我这老骨头了!救命啊,来人啊,青天白日间有人杀人啦!”完完全全就是一副撒泼无赖耍狠的模样了,如果不是亲眼从头到尾的目睹了,你还会以为这人才是个受害者呢。
  后面两匹青马追上,两个青壮汉子单手执着黑色的马鞭下马。一副恼怒的模板,圆瞪了双眼,龇牙累赘,冲着地上那人骂道:“你这厮着实可恶,还敢恶人先告状!都赖你这厮,爷爷我窝着一肚子火,先吃我一鞭子!”方才射弹之人满脸怒容,扬起马鞭抽打。
  这马鞭子又黑又粗又长,想来是什么牛皮筋之类的坚韧物质制作而成,这抽打在人的血肉身上,可怎么受得了啊。一鞭一鞭抽打在了地上的那人身上,无论那人怎么翻滚腾挪,每一鞭子却恰好打准了,而且力道用得及其恰当,只是皮肉伤,不会损害筋骨。否则以他们两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抽打这个弱不禁风骨瘦如柴的老人家,还不得被打死了事。
  那被打之人身上遭受鞭子抽打的部位是火辣辣的疼痛难忍,在地上翻来滚去,杀猪一般尖声哀嚎:“杀人啦!杀人啦!大白天的有人行凶逞恶啦,有没有人管啊!哎哟,痛死我啦!痛死我啦!求求你别打了!”其实那人就打了一鞭子就停手了。
  “你还敢乱说!真是不知苦头!”说着那个人又扬起马鞭给了瘦弱的人一鞭子,打得他又是连连哀疼叫唤个不停。
  “停手!”只见有一白衣俊朗少年从半空飞翩而来,雪花一般轻巧落在扬鞭之人面前。那人被惊得下意识倒退一步,白衣少年趁其不备夺走他手中的马鞭。唐奉道古道热肠,哪里能见欺负的事情,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先不管谁的错,这么欺辱折磨一个老人,也属实太过分了,有什么事情不可以拿到官府里去说吗,何以在此处私自动刑。那老人哀痛连连,叫的他心里都软了,也就不怕对方是两个人,一股热气上头。
  “英雄!好汉!大爷!公子!帅哥!”那个在地上打滚的人突然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抱住唐奉道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黑脸就往唐奉道洁白的裤子上靠,“救救我,他们是强盗土匪,要杀我抢马,你救救我!”嘿嘿,遇到了好心人,这怎么叫他高兴得心痒痒的,必须紧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啊。
  唐奉道是个爱干净的人,苦着脸想把腿从那人的双手中抽出,远离他的鼻涕眼泪和灰土,可抬了几下就放弃了!
  抱得实在是太紧了!
  唐奉道无奈摇摇头,正气凛然对打人者喝道:“尔等如此胆大妄为!官道之上竟敢行凶!”
  唐奉道惊鸿不俗的出场方式震慑住了那两个人,被抢走马鞭的汉子收起面对黑瘦人时的怒容凶狠,拱手和气道:“公子万万不可听那贼奴的片面之言。我等三人是前方不远处那赌村赵老爷门下的奴才,你瞧我三人的衣着便知真假。我们老爷经营着赛马赌博的营生,我等二人便是维护场地的人员,而那厮”指着抱着唐奉道双腿的人,“是负责饲喂马匹的马奴。老爷待我们不薄,可是这厮却泯灭了良心,偷了老爷的一匹马逃了出来,我等奉命前来捉拿。敢问公子,此等忘恩负义偷盗主人家财物的恶贼奴难道不该打吗!”
  唐奉道一脸尴尬,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公子啊!我是偷了马不假,可我也是有苦衷的啊!”那人谎言拆穿,放了双手垂在地上,“我只是想救它一条命啊!”用手指了指那匹黑瘦的马,“老爷有个规矩,不养无用之人,不养无用之马。达不到赛马资格或常败无胜的马都属于劣等,当宰而食之。”
  打人者一脸不屑道:“没用的畜牲不杀来吃了难道还好吃好喝养起来吗。”
  “我当然知道老爷的规矩不能破坏,可这马是我从小养到大的,有感情了啊!实在不忍看它命丧屠场。反正你们都要弃而杀之了,为何不能成全我让我把它带走。”
  “你说得倒轻巧,这马虽说参不了赛,可也值十几两银子。放走你岂不是今老爷白白损失了十几两银子,还不算重新雇一个工人的钱。”
  “公子少爷大少年英雄。”那人又重新抱上了唐奉道的大腿,“好人有好报,你就帮帮我们吧。我知道十几两银子对你开始不值一提的。你要是救了我们,我今生就不要工钱的为你赶马养马。十几两银子就买一匹良驹加一个养马大师。公子,你这是赚翻天了啊!错过可就没有机会了!抓紧时机吧!”那人一脸奢求的表情望着唐奉道。
  唐奉道心想:我此行本就是为了买马,既然如此何不顺手解他灾厄,此举善行岂不乐哉。于是掏钱买下了这匹黑瘦马。那两人得了银子也不再纠缠,骑着马回去交差了。
  “好了,马我买了,你可以放心了。”唐奉道牵着马就准备走了。黑瘦之人立马拦在身前,嘿嘿笑道:“公子你把我也带走吧,我替公子牵马,一路也有个讲话的人解闷。说实话啊,我也是舍不得它啊。”摸着黑马的头,黑马无动于衷。
  唐奉道叹口气,把缰绳交给那人道:“算了,也不管真假了。马我也不要了,你带着走吧。”那人愣住了,半会儿才反应过来:“公子你这是把我当成贩马的骗子了吧。唉,公子你是个好人,我相信马在你的手上肯定会得到好照顾的。我就是个废人,除了养马什么也不会,村子也回不去了,也不知道去那儿。也没人肯要我这个废人了,心事已了,索性就在这儿死了吧。”说着就躺在路边,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唐奉道没了办法,只得同意让他同行。
  这个黑瘦又赖皮的马夫就是老马了。
  一路上,老马牵着黑马和唐奉道说了很多话,可是说来说去都是别人的故事,避之不谈自己的往事。唐奉道就随口问了,老马你是哪里人啊,怎么会流落到赌村去养马了?家中可还有亲人在?为何不回去看望看望家人,非要跟在我身后伺候。对于这些问题,老马只是摸着后脑勺,嘿嘿嘿地笑,用其他话题来打岔。
  唐奉道就知道老马心里面肯定藏着事儿,而且这事儿一定不小,压得老马喘不过气儿来,所以才甘心去赌村做一个没地位的马奴,才会放下尊严死皮赖脸跟着他又是旅游又是蹭吃蹭喝。
  不过老马还是对唐奉道说了他家乡的故事,还告诉了家乡的名字——小池城。
  唐奉道听过这个名字,或者说只要是在江湖中走动过的人,都听过这个名字。因为在这座城中有一道奇景,两座天堂。
  甚至有人说,此生不去一趟小池,枉自走了一遭人间。其名声之盛,由此可见一斑。
  有了老马的相伴,枯燥的路途也就有了一些趣味,虽然有时候唐奉道会嫌弃老马聒噪且言语粗俗污秽了些,但总的来说,两人相处得还不错。
  老马不仅赶马赶得不错,还是个怪才,能想出令唐奉道惊叹的点子。因为没有马车套马,又不可能两个人一前一后同骑一匹马。就算老马一百个愿意,但唐奉道心里是一万个不同意的。又不能抛下老马,让他牵着马在前面走呢,这脚力就太慢了。唐奉道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妥善解决的办法,这书里面也没有写啊!老马想了会儿,一拍大腿道:“有了!公子你在这儿稍等片刻,可千万别抛下我走啦。我去去就回。”
  没一会儿,老马就把黑马背上的马鞍取下来,用绳索和柔韧的树枝制作了两个简陋的空缺了一面的兜子,然后把这两个兜子连在了马鞍两侧。
  马鞍重新安上马背的时候,马肚子两边就是空缺一面的树枝兜子,老马和唐奉道一人坐一个。老马扬鞭道:“公子可坐稳咯。咱们出发!”
  这一日又开始下起了大雪,老马坐在兜子里面被风吹得直打哆嗦,鼻涕怎么也擤不完。
  唐奉道穿得比老马厚实一点,可是也挡不住黑马在奔跑时所带来的寒风袭身。
  “要不我们慢一点儿吧?这也不太赶时间对吧。”唐奉道抱着双臂上下摩擦着取暖。
  “噼啪!”老马却猛地朝空挥了一鞭子。听到鞭声的黑马又提升了奔跑的速度,风似乎更加凛冽刺骨了点,夹带着雪花小石子一样打在脸上。
  唐奉道裹紧衣裳,被风吹得打了个喷嚏:“老马,我是让你慢一点儿,你怎么还越赶越快了。在吹下去,我俩就得成雪人了。”
  老马也裹紧了唐奉道借给他的厚披风,鼻尖挂着一滴鼻涕,被冻得晶莹:“公子啊,你以为我不冷啊,我不想慢慢走少吹些冷风。可没办法啊,中午那店家说了,往此路行八十里方才有市镇店家投宿,沿途一路皆是山岭土岗,鲜有人家。你在看看这天色,恐怕再有两个时辰天就该黑透了,那时我们若赶不到市甸,就靠这几件衣服?不得冻死在这雪夜天。”
  唐奉道叹息一声:“醉酒误事,醉酒误事啊!古人诚不欺我,悔不听古人言啊。”中午十分,唐奉道和老马好不容易遇见了一个路边酒摊子。两人辛苦劳顿,吃些酒肉驱寒。谁想一时放松,不知觉就多饮了几杯酒,两人都醉了个把时辰,耽搁了赶路。店家又因为有妻小,只有一处睡室,不方便借宿唐奉道他们,店家心里也不放心让妻小和陌生人随便睡在同一屋檐下。所以两人才马不停蹄地赶路。
  被雪装裹了的景物飞速倒退着,唐奉道突然双眼放光,急忙伸手喝道:“老马快停一停!”
  老马不知所为何事,还以为是唐奉道身娇肉贵受不了这风雪加身。平日间停下倒无所谓,现下抢时间的当儿,哪儿能使性子,就当磨炼磨炼了。因此老马并不停马:“忍忍吧公子,马上就快到了。”
  眼看着又是一大片银装素裹的景物退到了身后,马步并没减缓趋势,唐奉道着急了,站起来去抢老马手中的缰绳,身子因为颠簸摇摇晃晃,有坠马的形势。
  这可怎么得了!老马连忙拉住缰绳,瘦马前蹄腾空仰脖长嘶一声。瘦马骤然停下,老马和唐奉道却因余势向前摔了出去,索性道路被雪厚厚的盖住,没受什么伤。
  老马把头从雪中拔出,冲唐奉道抱怨:“公子你这是在干嘛!你知道你刚才多危险吗!”
  唐奉道没有回应老马的抱怨,从地上爬起来之后就往来路回跑。脚下生风似踩着软云,转瞬之间就跑出几十丈远,更令人惊奇的是,所踏的雪地之上竟只有一点浅浅的痕迹,不是埋着头仔细看可看不出来。
  老马一边不停“啧啧啧”地惊叹,一边牵着马大踏步追了上去。等到老马追上,却看见唐奉道蹲在路边从雪地里扶出一个人来。
  “公子,这,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还会变戏法了,快快把人给变回去。”老马上前去拖拉唐奉道。
  唐奉道蹲在地上稳若磐石,伸手拂去了那人脸上头上的白雪,逐渐显露出本来面目——是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婆子。脉搏还在轻缓跃动,身体也留有余温,一息尚存!
  “人还活着!”唐奉道舒展了眉头,语气带着几分惊喜,“老马,革囊里还剩了些酒水,快拿来!”这酒是从酒店里买来的烈酒,最适合寒天驱寒暖身。
  烈酒入喉,不多时刻,老妪咳嗽几声,醒转过来。
  老马见人已经救活,又去拉扯唐奉道,苦口婆心道:“公子,这老婆子也醒过来了,不多时就恢复体力了,也没我们的事儿了。你要是还不放心,大可把这囊酒水留给她,也可保她片刻不受寒了。我们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就别多管闲事,赶路要紧。这风雪又急了几分啊!”
  唐奉道甩手肃容,道:“见死不救,非君子所为!这样大雪的天气,把年迈老弱之人遗留在这儿,岂不是等同害杀人命!再说,此婆婆年老非是赶路人,定是附近的山民,否则何能倒在此处?我等遇之既是救人也是救己。我们送婆婆回家,难道她家人还会不认恩情,撵我们出门吗?”
  老马叹息道:“就只怕到时候想走也走不掉了,送的反倒是我们的性命。”
  唐奉道不解何意,问道:“老马你这句话什么意思?难不成这婆婆还能害了我们不成?”突然想起前几日老陈头对他说的,前路凶险有妖吃人,不由得发笑,“除非她是山精老怪变化而成,专在此处钓杀路人。”
  唐奉道本是胡口说的笑话,老马却一本正经点了点头,道:“公子你这次可说对了,这一路有妖吃人之事已传闻多年,我们还是要留个心眼。难道你不觉得此事过于蹊跷?前头那酒家老板才告诫我们路上不可停留,沿途鲜有人家。怎的这般巧就让我们在半道上发现一个老婆子,你说这样冷的天气,谁家会放心让这样一个老人单独出门?保不准这就是个妖怪!因山冷物藏,找不到吃食,所以化成人形来山下蛊惑人上山抓来吃了。”
  唐奉道正色道:“真是一派胡言!妖邪鬼怪,哄骗孩童的事,你也当真?”
  “纵然不是妖怪,也有可能是歹人啊!公子你不知,这世上……”不等老马说完,唐奉道就打断,道:“歹人,歹人,你一路就在说歹人。我一路走来也遇见不少歹徒,就没见过年纪这般大,还拿自己性命做诱饵的。”遂不去理会老马,摇了摇怀中的老妪,“婆婆,婆婆,感觉如何了?”
  那老妪一早就醒了,只因受冻多时,神思还未缓过来,耳中听得老马和唐奉道的争吵,却苦于开不了口辩驳。此时经唐奉道又喂入一口酒,后背注入了一丝温和内力,方才有了气力说话:“多谢两位大恩人搭救,你们不必为了我争吵伤了和气。我不是甚么妖怪,也不会做吃人的勾当。我是住在那山间的人。此地虽偏,却也有几家猎户农夫。我是和我家老头子两人种种蔬果过活,今日家中米用尽了,想去对面山头的猎户家换点米肉,谁知下山时脚下一滑,摔滚下来。也是上天护佑,撞见了恩人,否则我今日就冻死在这儿了。”
  老马似乎不太相信,问:“你家中既然有男人在,为何不让他去换米肉。”
  老妪道:“我家那老头子身子弱,腿脚有些不方便。”
  老马不死心,又问:“你说你是换米肉的,那你换来的米肉在哪儿?没换着那换物又是什么?”
  老妪在自己趴卧的雪地旁边搜摸,还真掏出了一个布袋子和半只肉兔子。
  唐奉道对老马道:“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唐奉道对老马道:“这下你该放心了吧。我就说嘛,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妖魔鬼怪呢?这朗朗乾坤的清明世界,不存在这些东西的。”
  唐奉道把老妪扶上马背上坐着,脱下自己的皮裘大衣给她穿上御寒。经由老妪指带路途,三人一马来到老妪的住处。这老婆子住得可真是够远的啊,七拐八绕的,在山里面走来走去,如果不是有她带路,唐奉道和老马可能就迷路了也说不定呢。
  “老头子快出来,贵客临门啦!”老妪在马背上冲屋里喊道。
  听到老婆子的声音,一个佝偻黑瘦的老头子一摇一晃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此人身子看起来比老妪衰弱得多,可是脸上皱纹和头上白发却相对较少,尤其是头发,黑白相间和老马差不多。
  “老婆子,你这是怎么了?出去换米怎么带了两个人回来?还骑着这么一匹马,嘿好阔气啊。”老头子满脸都是羡慕啊,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候腿脚还没有大毛病,也是这样骑着英俊雄武的青鬃马,昂首扩胸。
  老婆子呸了一声,道:“瞎说什么臭白话呢,这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他们好心救了我,你可就看不见我了,还不快过来扶我下来。”
  老头子吃了一惊,赶忙一瘸一拐上去把老婆子扶了下来,两人相互搀扶着向唐奉道致谢。老头子问老婆子道:“快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啊,你下山是遇见了什么情况吗?怎么还有性命之忧。”
  老婆子拍了拍老头子的手,示意他别这么激动,还有客人在一旁看着呢,道:“恩公还在一旁看着呢,你这么激动干啥,也不怕被人说了笑话。”
  唐奉道此时插言道:“老人家说的哪里话,这是真挚的感情啊,怎么会有人笑话呢。谁敢笑话,瞧我不把他的嘴巴缝起来。”老马也在一旁附和道:“我家公子说得极是,我老马也第一个看不下去,一拳头打碎他的牙齿,然后公子出马封了他的嘴巴。”
  老头子迫不及待的询问:“老婆子,你快给我说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妪将自己如何滑倒,又是如何被唐奉道他们救下说给了老头子听。老夫老妻感激涕零,拉着唐奉道的手就要跪下谢恩。唐奉道哪里承受得起,慌忙拖住才免受两跪。
  老头子又说:“看天色也不早了,两位恩公就留下来吃个便饭吧?正巧也该开饭了。”
  唐奉道记挂着赶路,本来也没打算要留下来的,就婉言谢绝,道:“我看还是不必了,太打扰麻烦两位老人家了,我们此刻就下山继续赶路。两位就在家里好好的睡觉吧。”
  老头子上去抓住唐奉道的手,指着天色道:“恩公,你瞧一瞧,这天马上就要黑了啊。晚上这山路可不好走,尤其是这下了雪,山路险滑,一个不小心失了脚,就有性命之忧啊。我看两位还是在此留宿一晚,明早再走也不迟啊。我们也想好好的招待招待,感谢两位的恩情。留下来吧恩公。”
  老马也道:“公子,我看他们说得极是有道理的,方才上来的路上你也看见了,七拐八绕的。我们两个人走下去,又加上天黑,我看很容易迷路。还不如就在这里睡一晚。”
  唐奉道犹豫着,老婆子又出声了,道:“难不成恩公是嫌弃我们房屋简陋?”
  唐奉道连忙摆手摇头,道:“岂敢岂敢,我只是不便打扰。”
  老婆子笑了起来,脸上的褶子都绽放了,道:“哪里有什么打扰的,你可是我们的恩公啊。那就这么说定了,就在此处歇一晚再走。”
  “老头子,两位恩公因救我耽搁了赶路错过了宿头,今夜就留在我们家了。你快去把这兔肉洗洗煮了,再把那只不下蛋的老母鸡杀来炖汤。我去给两位恩公收拾屋子铺床。”老妪说着走进了里屋,那间房是他们死去的儿子的,多年来一直当做杂物间使用。
  老头子心情也很激动,对方可是救了自己老伴儿性命的大恩公啊,这是如何重大的一份恩情。如果不是他们俩人,这寒天雪地的,老伴儿肯定是活不了了,她活不了了,也就只有留下老头子他一个人留在这个世上,孤孤单单凄凄惨惨的,身子骨也不好,又哪里能够支撑着活下去。最后其实也就只有陪着老婆子一起去算了。所以唐奉道他们虽然救的是老婆子一人,实则是关系着两条性命的。这如何不叫他激动不已,险些就丢了一条性命呢。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老头子一步一趋拿着兔子肉走进厨房,突然想起什么,扭过头问道:“两位恩人可吃得酒不?”
  老马眼珠子咕噜一转,急忙答道:“吃得,吃得!这冷的天儿,不喝上几碗酒,总觉得身子寒意阵阵。你说对吧,公子。”
  唐奉道白了老马一眼,道:“我看你是酒瘾犯了才对。”客客气气对老头子道:“老人家,不用这么麻烦了,随便做一些小菜给我们填饱肚子就行,我瞧你们生活也不容易,不需太过周到了。”
  老妪房间收拾好之后就去厨房帮老头子的忙了,唐奉道也略懂厨艺,担心两个老人操劳过度了,想去帮忙搭把手,可是却被两人笑着推出来。
  “您是客人,又是救我性命的大恩人,哪儿能劳烦您啊。您去屋里坐好了,马上就出锅了。”
  唐奉道刚回去坐着,老马又站起来了:“我闻着酒香了,我去拿酒!”说着便冲进厨房,也不顾夫妻俩的劝阻,抱着酒坛子出来了。
  从厨房到正堂要经过前院,老马背对着厨房,将坛子里的酒水偷偷倒光,从地上抓了几把白净的雪塞进坛子里,然后解下腰间的革囊,把革囊里装着的烈酒尽数倒进酒坛,白雪经烈酒滋润后迅速融化成水。又从怀里面摸出两个小瓷瓶,将其中一个瓷瓶里的液体倒入坛子,另一只喝进嘴里。
  “好香的酒啊!我有点忍不住了,现在就想尝尝,”老马抱着酒坛子走进正堂,把话说得很大声。
  老妪端着鸡汤走进来放下,随后拿走老马手中的酒坛子,道:“好酒配佳肴,两位恩公请稍等等忍耐一下,菜马上就上齐了。”
  菜全都上齐了,很是丰盛。老头子给唐奉道和老马一人倒上一碗酒,自己却拿了一碗茶,敬道:“我向来饮不得酒,近来又染了风寒,与酒是无缘了。我以茶代酒,敬两位恩人,还请不要介意。”
  唐奉道双手端碗一饮而尽道:“老人家客气了。我们还得多谢老人家的这一桌酒肉和留宿。”酒水下肚,唐奉道就心里嘀咕:这算什么酒?寡淡无味,这到底是兑了多少水?哼,这卖酒之人着实可恶。打定主意不把实情说出,以免坏了两位老人的好意,却担心口无遮拦的老马喝了假酒破口大骂,连忙向他眨眼使眼色。
  老马看见了,笑嘻嘻道:“公子你眼睛怎么回事儿?抽筋了吗?来来来,多喝几碗酒,这酒可真是不错啊。老头子,你喝不了真是太可惜了。老婆子,你怎么不来一碗?要不我给你倒一碗尝尝味儿。”说着就作势要给老妪倒酒。
  老妪五指罩住自己的碗,笑着拒绝道:“我是喝不来酒的,你们喝,你们喝。”
  唐奉道也怕她喝了酒之后发现酒水的问题后自责,便也对老马道:“婆婆喝不来酒岂不正好,没人跟你争这坛好酒喝了。这确实是好酒,对吧。”最后一句故意着重语气提醒老马。
  唐奉道拿起筷子去夹菜吃,却看见自己手上居然拿着四双筷子,咦,不对,桌面上的菜怎么变多了。
  “老马,你怎么摇摇晃晃的。”唐奉道说完这句话就倒在桌上不省人事。
  老妪笑道:“看来这位恩公酒量不太好啊,才一碗就醉了。”
  老马也笑道:“是啊,你说他酒量怎么变得这么差了?可惜了这桌好菜啊,没有口福哟。”
  老马继续喝着酒,一碗接着一碗,酒喝的越多脸色越红润,越精神焕发。相反,老妪和老头子的脸色却越来越惨白无色,甚至都忘记吃菜了。
  “哎哟,有点儿不对劲儿!”老马突然放下酒碗大声说。吓得老头子筷子掉了差点摔下凳子,老妪身子一震,试探问道:“恩,恩公,怎么了,哪里不对劲儿了?”
  老马一拍脑门儿,鼓着双眼道:“酒量不对劲儿,上头了!”说完就往后倒了下去。
  看见老马也醉倒了,老两口儿才松了一口气。老头子反复摸着胸口道:“哎哟,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这药对他不起作用呢。原来是剂量不够。”
  老妪对老头子的劫后余生一样的感叹嗤之以鼻,道:“瞧你那点儿出息,又不是做第一回买卖,还这样担惊受怕的。”
  老头子受讽回嘴道:“你可别说我,刚是谁吓得抖了一抖。”
  老妪懒得和老头子斗嘴,挥挥手道:“别贫嘴了。这次真是天助你我,出门摔个跤都能撞上肥羊。这公子哥儿衣着不菲,身上肯定揣着许多银子。你也别杵着不动了,快动手扒衣服。”
  老头子一边搜唐奉道身上的银子,一边道:“我们做完这回买卖就收手了吧,挣的钱也够多了。”
  老妪道:“这次收获颇丰,够我们后半生享福了。反正药也用完了,等天明儿我们就带上银子走人,正好他们有一匹马。你脱衣服时注意着点儿,都是值钱的玩意儿,可别弄坏了。”
  “搜刮完衣服银子后把人怎么处理啊?”
  “能怎么处理啊,和以前一样,扔到林子里喂狼。”老妪一边吃菜一边回答,筷子突然停住,脸色大惊。刚刚那声音听着不像是老头子的,有点像,老马的声音?
  老马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起来,看着老妪和老头子一副见鬼了的表情,嘿嘿笑道:“你们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啊,我喝了这么多酒怎么一点儿事儿也没有,是不是心里还在怀疑会不会是你们的药受潮变质失效啦?”
  老妪说不出话来,老头子则吓得坐在地上,尿了一裤子,指着老马结结巴巴道:“鬼、鬼,这是鬼啊。”
  老妪踢了老头子一脚,喝道:“我真是眼瞎了才会嫁给你这么一个废物。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他是人。我们的毒没有毒倒他。”
  老马道:“早就知道你们心怀不轨了,你们的毒酒我早就倒了。”
  “那他是怎么回事?也是装的?”老妪有点不敢相信地指了指已经衣衫不整的唐奉道。
  老马摇了摇头,道:“他是真的晕倒了,我下的药。”
  老妪转了转眼珠子,道:“大家都是求财,这肥羊我们对半分了,如何?”
  老马摇了摇头。老妪咬了咬牙,道:“三七分!这是我们能接受的最低限度。你也别得寸进尺,我们虽然老了不中用,但两个人对付你一个人还是可以拼一下的。”
  老马眼神突然变得狠厉,举手挥出一掌拍在老妪的脑门上。老妪躲闪不及,脑浆碎裂而亡。
  老头子看着炸开的鲜血,吓得鬼哭狼嚎,双眼翻白晕了过去。
  “阿丘”唐奉道打了个喷嚏,醒了。
  “难怪这么冷,做梦都是被困在冰窖里面,原来是在地上躺了一夜。”唐奉道迷迷糊糊从地上起来了,紧了紧松掉的衣服,看见一淌凝结的鲜血和脑袋炸裂的尸体,又腿脚发软一屁股坐了下去。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怎么死人啦?”唐奉道惊魂未定,使劲儿挖掘脑中的回忆,可什么都想不起来,“老马?老马你在哪儿?婆婆?老人家?你们人呢?”
  寂静无声。
  唐奉道又站了起来,这次做好了心理准备,从穿着上看,尸体是婆婆的。那老马和老人家去哪儿了?莫非也遇上什么不测了?
  唐奉道一边叫喊着老马的名字一边跑出正堂来。昨夜没有下雪,院子里没有积雪覆盖。有一具尸体横躺在院中。
  唐奉道认出尸体身上的衣着正是老马在赌村的马奴服。“老马!”唐奉道悲痛喊出一声。
  尸体被冻了一夜,皮肤变得黑紫色,脸上被什么野兽撕咬得面目全非,伤口已经凝结了。
  唐奉道跪在尸身旁:“老马啊!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你和婆婆都死于非命?为何我却相安无事?那老人家又去哪里了?”仰天长啸一声,“谁能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
  “等等,这是什么?”唐奉道忽然发现尸体右手旁的地上有字,“老,歹徒,窝斗,家,这是什么意思?”
  一番思索以后,唐奉道恍然大悟,扶住尸身痛苦道:“老马啊,我对不住你,昨天如果不是我不听你的劝告,一意孤行送些这老贼回家,还留宿贼窝,也不会害你没了性命啊!你放心,我一定会完成你的遗愿,这是我亏欠你的啊!”
  唐奉道通过地上的六个字以及两具尸体,脑补出了昨夜发生的事情。他和老马被下了药的酒迷醉后,老两口儿就开始搜刮银两。得了银两的老两口因分赃不匀争吵起来,最后竟大打出手,老妪终不是老头子对手,被砸破了脑袋。老马在他们争斗的时候醒了,看见老头子杀人后想逃跑,追了上去,可是因为迷药浑身乏力,斗不过老头子,也被杀了。死之前在地上写下了事发经过以及最后的心愿,埋骨家乡。
  虽然老妪是害人害己的歹人,但人已经死了,唐奉道还是挖了个坑把她埋了。撕扯了床单包裹住老马的尸体,背负在身上。准备下山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身上已经一文钱也没了,转身进屋翻箱倒柜搜找财物,虽然本就没抱什么希望,但最后还是收货了十二文钱。
  昨晚的菜也还可以把肉和菜单独挑拣出来,拿油纸包了做路上干粮。
  这一路,着实让唐奉道成长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