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就里重重

  几日后,李鼏一早便进了皇城巡视。宋星月在李鼏寝房收拾,她发现了两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一件是床榻上的瓷枕之下藏着一把匕首,一件是她不小心碰落了一卷美人画。她纳闷着为何李鼏在睡觉时要藏着匕首,还有那幅美人画,纸皮泛黄,画中女子俏丽动人,雍容华贵又不失清隽风逸,头上一只白玉簪同她之前在李鼏的敞袍里发现的那只一模一样。星月拿起来仔细瞧了瞧,上书小字:太元六年,萧氏荣宛
  “你在做什么!”蔻禄蹙着秀眉急冲冲地进来,星月张皇地收了画放回原处,“大人的东西不可乱动,只要是稍微移了位置,大人定会发现的。你啊你,自己看着办罢!”星月撇撇嘴,不就是李鼏私藏美人图被自己不小心看到了么,谁还没个心上人。不过再思及李鼏如此宝贝那只白玉簪子,星月忽然有丝不是滋味,但若要说这是何种滋味,她便也说不清了。还未回神,她已被蔻禄拉着去了别院打扫。院内二三只呆头呆脑的麻雀立于树枝槎桠间。星月小心翼翼地问:“你说李鼏可是有心上人了?”蔻禄叹气:“莫要直呼大人名讳,大人有无心上人与我们下人无关,况且皇上早就下诏赐婚大人为公主驸马了,你就收着那点心思罢。”没想到李鼏竟有婚约在身,只觉一股酸落落涌上心尖。星月在金吾院这么些时日,差些是忘了自己的目的,于是故作漫不经心,问那正在扫地的蔻禄:“蔻禄姐姐,我初来上京城,也想听听那些说书先生口里的前朝往事,不如今个你给我讲讲可好?”蔻禄嘘了声,停下动作道:“那些个野史你听它作甚,眼下若有人提起前朝往事,是要掉脑袋的!”她虚了嗓子,越说越小声。宋星月突然间有点后悔,她孤身一人闯入中原,举目无亲的,若欲凭一己之力找到仇家断然不太现实。
  李鼏之前从伶娘口中得知,李鼐确实将其收了妾,他与成王的那一套说法也是事实,即始作俑者是言颂。成王于他意料之中联结了詹事府一众干事,太子私下里也与成王有所来往,承诺可调遣禁军私查易安司下坊间的案子。一个保位心切,一个才短气粗,当真无趣。李鼏嗤笑,这大殿,他是不必进去了。
  经过中宫,正巧碰上常乐公主的凤驾。李鼏下马上前问安,韩昭燃狭长的杏眼直勾勾地看着李鼏的眉眼,眸中秋波荡漾,朱唇轻启:“李鼏哥哥,你我不必如此多礼。”那一声“李鼏哥哥”当真娇滴滴的,连旁的人都不免心肝一颤。她再靠近了些,一只柔荑抚上李鼏抱拳的双手,温热的触感夹杂着欲念随着她身上的香氛,一并让李鼏退后几步,离了这让他反感的软玉温香。韩昭燃有丝懊恼,还是莞尔笑道:“御花园开了海棠,你陪我去赏赏可好?”李鼏回道:“末将秉公在身,守卫皇城是末将的职责,还望公主莫要为难末将。”她咬咬嘴唇道:“我已经同父皇说过了,今日巡视权且由张卫尉掌南北二军,你若是不肯应我,我便赖在你身边同你一块巡视。”李鼏无奈,便只好应允,她随即遣散了跟在身后的宫女。
  御花园里头原本种的皆是假花,因缘是那皇帝嗜好怪癖,前几年起才陆续种了真花。这样一个假面君子,众目睽睽之下种满假花,还能一眼笑之,不免令人不寒而栗。李鼏根本无心与她赏花,韩昭燃勾着他的臂膀,远看去似是一对玉人。二人赏了一圈花,全程只是韩昭燃在言语,李鼏不过点头。她便径自带他去了画舫,瞧见里头无人,心里一喜。棹将移而藻挂,紫茎文波,红莲芷荷,绿房翠盖,荡舟心许。韩昭燃迁延顾步,呼他坐在舫中小椅。李鼏撩袍而坐,眼神未有半分停留在她身上。
  “李鼏哥哥,你快看那红莲!开得好生漂亮!”她惊呼,李鼏闻言看去,片刻道:“妖艳了些,旁边的绿荷倒是清隽。”李鼏忽然觉得有几分燥热从腹中腾起,想是她身上的香粉有问题。他耐住性子,直至画舫靠了岸上,二人相伴而出。正欲踏足,然一个不小心,韩昭燃失足落入水中,李鼏跳下水救人。眼见周围并无旁人,李鼏身上又无外袍,只得打横抱起她往殿内走去。他自然看得出来这是韩昭燃的美人心计,可他偏偏最不受美色所惑。她浑身湿漉,双臂搂着李鼏的脖颈,任谁见了这一幕都不免脸红心跳。进了殿内,李鼏放了她,几个女婢上来。李鼏侧过身子,道:“末将同公主还未结连理,望公主莫要愈矩才是。”韩昭燃又羞又恼地看着他的背影远离大殿。
  方才李鼏进殿的时候,他分明看到有一角衣袍藏在帘内,那纹路看上去很熟悉,想来他时常撞见这等事。如此慌张,想是二人偷情了不成。李鼏从鼻里发出一声冷哼。
  李鼏回了金吾院,便见着李鼒和宋星月在玩叶子牌。“我又输了!都给你都给你。”李鼒懊恼地扔下叶子牌,把他的铜板全推给宋星月。星月双眼发光似的,统统拢在一起,一个一个的收进钱袋。“咦?”她突然拿起两个铜板在两只手上掂量了一下,“这两枚铜板好像不太一样。”李鼒一见李鼏的身影便喜道:“二哥,你回来啦!今日可真早!”李鼏点点头,转而问宋星月:“你说何处不一样?”她两手各捏一只铜板举在他面前道:“这两个明显一轻一重,你看这个重的,应该是铜比较多的,这个轻的嘛,应该是——”李鼏一把夺过,细细摩挲了几下,突然双目一紧,两枚铜钱的手感和质地属实不一,想是有人伪造钱币,而且已经在市集上流通,若真如此的话,那此人可是私吞了大量的铜。“你这两个铜板借我一用。”李鼏话不多说转身便走。“喂!那可是我的钱!”星月撇撇嘴。“不就两个铜板嘛,我们继续!”李鼒将其拉回位置上。恰逢蔡书月来访,李鼒突然停下了动作,一双眼睛不曾离过视线在她身上,双颊绯红。蔡书月微微张口:“你们——”她突然轻笑了几声,“小鼒,你二哥在何处?”李鼒回神,口齿不清地嗫嚅,作罢挠挠头,指了指方向。眼看女子离开的背影,他瞬时失了兴致,耷拉着脑袋。星月道:“你二哥桃花可真旺盛”二人各怀心事,叶子牌打得一塌涂地。
  “你是说,有人在伪造钱币?”李鼏颔首,思忖片刻道:“按成王的说法,言颂教唆大哥建赌坊,而他又收留了那些无家可归的百姓,说是锻造钢铁,我怀疑与此事脱不了干系。”书月蹙眉道:“言司丞一副病恹之态,着实令人不解。”他笑:“连你这么聪敏的女子都被他给骗了过去,看来我着实有必要去会他一番。”屋里头传来二人谈笑声,屋外的两人扒拉着门沿。李鼏斜睨了眼,意味深长地问道:“你觉得李鼒如何?”门外的那人心里颤了一下,双耳捕捉哪怕一丝一毫的动静。蔡书月轻抿一口茶水,道:“小鼒为人胸怀坦荡,是个良善之人,我爹很是欢喜他。”“那你呢?”她睨了眼门口,会意道:“我若是有如此纯良可爱的弟弟,我亦何尝不欢喜他。”李鼒闻言一屁股坐在了门口,剑眉皱起成两撇,心里乱糟糟。他忽而又站起身来走了,留下一落魄背影。星月坐在阶上兀自纳闷,却不想被突然出现的李鼏给拎了起来,正对上他那双锐利眼眸,星月不禁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