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梦回军
“枪是战士的第二生命,任何情况下不能丢失、损坏,除非你的生命已经不存在了……”
说到这里,班长凌又把声音向上提高了几个分贝,继续大声说道:“即使你的生命已经不存在了,枪也不能落在你的敌人手里。”
这是沈昕入伍之后,第一次领枪之前的场景,新兵们列队站在射击场上,聆听发枪前的训话。
当时的南城,被扬扬洒洒飘着的冬雪所笼罩。这是落在地面后没有迅速凝结的初雪。融化后的雪水,在没有硬化的射击场上,形成了湿冷的泥泞。
沈昕身穿厚厚的军大衣,脚上是锃亮的作战靴,在射击场上列队,等待入伍后最庄严的仪式发枪。
来之前凌班长就教育大家,战士都有第二故乡,就是你所在的部队驻地。但从这一刻起,我知道了战士还有第二生命,就是手中的钢枪。
沈昕对于事情都有自己的看法,至于连长说的“即使你的生命已经不存在了,枪也不能落在你的敌人手里”这句话。
沈昕的理解是,即使到了万不得已、必须牺牲生命的关键时刻,也要想办法先把武器毁掉,不能让敌人缴获。因为如果敌人拿到了我们手中的枪,会造成战友们更大的伤亡。
连长用极其严厉的口气,把枪的重要性讲得和生命一样宝贵而神圣,而沈昕对他的其余讲话内容,却没有联想得太多,因为沈昕的大脑已迫不及待,提前进入了演练扛枪、操枪和射击的程序。
有很多关于军人的描述,都是与枪连在一起的,像枪林弹雨中冲锋,手握钢枪保祖国,挎枪巡逻,扛枪上哨位,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等等。可入伍半个多月了,新兵连一直在训练走队列。但我知道新兵们和我的心理一样,走着队列心里想的却是扛枪,因为只有手中有枪才能杀敌人。
连长讲完之后,终于开始发枪了,发枪仪式异常庄严,全连整齐列队,班长在每班的第一名就位,副班长跟随班长站立,当连长点到几班领枪时,班长就踢着标准的正步上前,在距离连长面前两步远的地方立正。排长将一支六九式半自动步枪拿起来,枪口向上竖起,枪背朝外,双手递到连长手里,连长从排长手中接过步枪,将枪支调一下方向,仍是枪背朝外,双手紧握枪身,呈平行态势把枪从胸前向外举起,接枪的班长首先要向连长行举手礼,然后上前一步,双手接过连长手中的枪支,再次向连长行举枪礼后,提枪向后转身入列。
每个班长都在重复相同的动作,现场除了口令以外,静穆庄严、鸦雀无声。
发枪仪式上,每个班只领到了一支枪,其余枪支待发枪仪式结束后,由各班登记枪号统一领取。
令我们没想到的是,每班十个人,却只领了五支枪。班长说新兵连枪不够,只能两人用一支枪,轮换着操练,等下了连队,就能每人发一支枪了。
新兵都是第一次拿到真枪,急切的心情是一样的,都想在第一时间把枪拿到自己手里。为了不使枪支使用中出现混乱现象,班长将每两个人分为一个操枪组,并指定一人负责枪支的保管,训练时两人轮换操练。
操练枪支之前,班长突然问了大家一个问题:“今天我们发了枪,接下来就是操枪训练,战士有了枪就要做到枪不离身,你们知道枪是干什么用的吗?”这时队列里有两三个人几乎是同时答道:“杀敌人的。”
“回答得非常对,枪是用来杀敌人的。所以,从你们拿到枪的这一刻起,要做到任何时候,都要保证枪口只对准敌人,而不许对准战友,哪怕是开玩笑也决不允许。因为枪是武器,是武器就有危险,要确保枪支在使用中的安全,这安全包括不丢失、不损坏、不出现走火事故。大家能不能做到?”
“能!”我们回答的声音很大,因为其他班也在做着同样的要求,我们要用洪亮的声音,让全连都知道我们的决心。
从此,枪口不对战友也成了每个兵必须遵守的一条铁律。
新兵一入伍连长就要求我们,作为一名血气方刚的革命战士,见第一就争,见红旗就扛,见先进就夺,即使是平时的任何一个小细节,无论上级要不要求,做起来都不能落到别人后面。这回答问题也是训练的一个细节,显然,班长对我们洪亮的回答很满意。
别看班长是个长得并不粗壮的瘦高个子,但却是典型的争强好胜的军人,对他手下的兵,常常是恨铁不成钢。
我把枪在手里掂了掂,足有五六斤重,这是一支老枪,说它老是因为枪身的重要部位都已磨得掉了钢蓝,露出了明晃晃的本色,看来它不知道被多少战士使用过。
我刚想拉开枪拴看看枪膛里是什么样子,操枪训练就开始了。班长在队前一步一动,首先给我们讲了提枪,他边讲边做示范,看得出枪支在他手里已相当熟练,每一步都如他讲的那样,操作得恰到好处,决无错位。
他讲完了,也做完了,接下来就让我们每个人都体会一遍。
我接过枪按班长讲的,一步步开始操作,可越想做好越做过头,提枪不是太高就是太低,枪刺不是太靠前就是太靠后,特别是枪托着地那一下,除了声音过大,还落点不准,有两次都磕到了我的脚踝上。
班长给我纠正之后说:“别着急,有时太想做好了,反而容易出现动作变形。”然后他又对大家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今天主要是掌握要领,下去之后慢慢体会。等三个月之后,我相信枪会成为每个人身体的一部分。”
操练枪支的时间很短,只用了半天,主要练习了提枪、肩枪、扛枪、端枪和卧姿出枪,而后就进入了射击训练的瞄准程序。
一名真正的战士,是要尽快扛枪杀敌的,所以,瞄准射击才是用枪的关键。因为在随后的射击比武中,最不能接受的是子弹打不上靶子,而不是提枪、肩枪的正与斜。
自从我们从河南乘坐两天三夜的闷罐子火车,抵达蚌埠之后,这里的天气似乎就没有放开手脚晴朗过,除了整天阴沉沉的,还时常有雨雪凭空而下。
开始练习据枪瞄准那天,凌晨就下起了中雪,等出早操时,地上已是一片洁白了。但早饭后,连队仍旧按照日程安排,各班带枪到靶场进行射击练习。
此时,天空中的雪已经停止,我们的队伍在雪地上留下了一行深深浅浅的脚印。
我们瞄的是一百米距离上的胸环靶,瞄这样的靶子要采取卧姿瞄准,所谓的卧姿就是腹部朝下趴在地上。
靶壕内的胸环靶已经竖好,我们第一批进入瞄准位置的新兵,在班长的口令下,呈一列横队在固定位置前站定,随着班长“卧姿瞄准”的口令下达,我们迅速侧身,呈左腿弓、右腿蹬的姿势,右手提枪,左手手掌向前,朝雪地卧倒。四肢着地的同时,右手快速出枪,把枪的护木放在土墩上,肩胛顶上了枪托。至于冰雪和寒冷,那一刻早忘到了脑后。
正当班长在教我怎样排除天空和雪地的虚光,目光全神贯注地透过标尺上的缺口,将枪管上总是游移不定的准星,稳定到中心点的时候,青春的火力透过胸膛,已将身子下方的雪层融化了,雪水把胸前的军装洇湿了一大片。
但沈昕并没感到寒意,而是趴在地面上,圆满完成了一人十分钟的瞄准。十分钟后,等沈昕站起来下意识地去掸胸前的尘土时,才发现那尘土混合着雪水,早已化作了一层铠甲似的泥巴,实实在在地涂满了我的绿军装。再低下头去看那趴过的雪地时,一个人形的图案像印鉴盖在大地上,我知道那是我用青春盖下的清晰印记。
此刻,透过往窗外看去,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正悄然降临京城大地,我的思绪又飘回到那个皑皑白雪铺就的射击场,还有那个我用身体在雪地上盖下的青春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