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行歌 第九十八章 神都夜行

  天际蔚蓝,云卷云舒,王元宝一行四人又踏上去往龙泉王朝建康京的路途,从长歌江水路行船,足足省去了八百里路程,若是走陆路去往龙泉王朝建康京,只怕还得要走上千百里的路途,别说是半月,一个月也是到不了龙泉王朝建康京的。
  唐霞客可是过了酒瘾,王元宝从那个阵师老者身上搜刮来得山水钱,倒是与唐霞客五五开了,只不过,这足以让寻常市井人家成为巨富的山水钱,还没捂热乎,唐霞客就迫不及待的换了桂花酿,百十年酒龄的桂花酿,最是醉人,只消闻上一闻,便让人醺醺然。
  而王元宝则是给自己添置了一件读书人的长衫,虽然比不得短打装束来得舒服,但是却让人看起来顺眼不少,本就清秀的面容,给这儒雅的长衫一衬,委实像极了在书院中读书的士子。
  从老桂城出发,再行经桐叶州,再过了青冥关,那便离龙泉王朝建康京就不远了,王元宝和姜阿源,韩慎,极有默契的不去触及分别的词句,但是终究还是遮掩不住,将要分别时的,悲绪。
  姜阿源一路上,除了读书识字,更多时候,则是摩挲着手中的玉发簪,美玉养人,但须得先用人气温养美玉,只是,姜阿源并没有这般雅兴,她只是觉得,这玉发簪暗沉了不少,看起来总是不舒服,但更让人不舒服的,是现在这个发簪的主人。
  女孩子的心思,如同六月的雨,来得太突然。
  只是韩慎这个混世魔王般的家伙,丝毫没有察觉到姜阿源的心情不好,恶作剧来得突然,但是,总归还是会以他的耳朵给姜阿源揪住告终。
  路途,就这样,并不算无聊,但是总归会有人希望分别来得慢一些。
  别痛惜太多离别,之前回忆很真切。
  …………
  东神洲大秦王朝的神都,如今是春节之后,虽然已经算是进入了春天,但是神都之中,市井屋檐瓦缝中的积雪,还远远没有到了要融化的地步。
  秃头的年轻人方源从曲江池畔悠然走着,他没有目的,也不愿有目的,给人镇压在暗无天日的山井之中许多年,再见这以前熟悉的景致,心境终究是不同的。
  慢慢走着,市井中的热闹喧嚣,渐渐地没了声响,方源挥手挥落头顶上的雪花,定睛一看,原来是到了陆园,神都最多执棋人所在的陆园。
  若是以前,方源定然不会对下棋感兴趣,但是在暗无天日的山井里,除了下棋,便是发呆,人只要习惯,便会成了兴趣,如今再见陆园,方源决定进入看一看,到底,还是有故人之后,在这陆园之中。
  若不是身边有两个人跟着,方源绝不会就这么轻易踏入陆园,他,习惯于保持着自己的风度。
  再说,下棋,不能总赢,那便没了意思,只有输赢未知,绞尽脑汁去思虑,去布局,去押注,才是下棋最大的乐趣。
  陆园不如曲江池冷,有很多人在此,但却不如相国寺热闹,他们都是下棋的人,观棋不语真君子,下棋者同样不语。
  毕竟青山落红应不语。
  这是一种境界,下棋人最高的境界,就是如此。
  苏有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方源的身边,而她身后,则跟着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剑修,名叫沂南。
  前任大国手出自太上山,是道祖的记名弟子,他的名字在太上山是个禁忌。
  陆续,曾经与野狐岭狐族首领极为亲密,但是据说野狐岭被剿灭后,媚意天成的绝世佳人,也就是狐族首领,被太上山的一位长老买了去。
  太上山不忌娶亲,而且道祖留下的三千法门里,就有一门双修术,至于炉鼎,当然是以纯粹的阴元为上佳。
  而碰巧的是,狐族首领正是拥有纯粹阴元的炉鼎。
  当夜里,太上山的那位长老暴毙在了自己的洞府之中,而狐族首领也不知其踪,至于太上山长老的死因,则是太上山的法术。
  这些都是苏有生不知道的,而方源也罕见地打开了自己的话匣子,这让跟随在两人身后的周钧和沂南的八卦之魂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毕竟对
  于这些秘辛,各大宗派不想让旁人知晓,封锁的极为严密。
  但是方源却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确实是个耐人寻味的事情。
  清雅街倒是真的清静,年节里神都到处都是欢声笑语,一年里没有宵禁的日子,也就只有年节前后这几天,若不及时行乐,倒真的是对不起自己。
  陆园坊的中心便是陆园,整条清雅街的两旁都是下棋与观棋的人,年龄最大的足有耄耋之年。
  陆续的成名,与一盘棋有莫大的关联,而那盘棋,就在陆园里。
  静悄悄的清雅街,来了四个不速之客。
  方源确实不是来下棋的,陆园里有个人,他需要见见,就算得不到想要的东西,见见总还是好的。
  苏有生在下棋的人中,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是太上山的从远方。
  坐在从远方对面的,是一位年过花甲的老者,一袭白袍更显得老者精神矍铄,从远方执白棋,而老者执黑棋。
  方源并不喜欢下棋,经纬之间只有黑白对错,泾渭分明的善与恶,并不是人间的所有。
  但是从前在冥原以沫峰上,方源没少陪着那个人下棋,那个人说过,整个修行界其实就是一盘棋,谁占得了先手,那么胜算就会大很多,就像冥河殿,占得了先手,却输给了一个他们最看不上眼的年轻人。
  所以,方源不喜欢下棋,胜负不在棋盘上,获得最终胜利的,也不是所谓的占得先手,一剑宗能走上灵古大陆正道的巅峰,靠的却是那个人精心的布局。
  从远方不急不缓,陆园坊里能跟他一较高下的人,就只有面前这个老者,陆园里的师叔,他肯定要见。
  老者先手占得了先机,一片黑棋纵横捭阖,将白棋逼入了生死绝境。
  “这是,杀破狼!!”
  观棋的人,终究还是打破了陆园坊的规矩,陆续的棋,以凶险著称,与从远方对弈的老者,显然是得了陆续的真传,一手“杀破狼”逼得从远方皱起了眉头。
  苏有生不懂棋,周钧虽然学过一点,但也是半路出家,沂南就更不用说了,但是老者走的棋路却让他们感觉到了沟壑纵横的凶险,棋道如天道。
  方源饶有兴致地看着棋盘上的黑白交锋,老者的棋虽然占据了先机,杀气肆虐,将白棋逼入了绝境,但白棋却没有半分颓势,反而趁势迂回,将原本所占据的死地全数抛弃。
  太上山的混元道。
  很快的,老者气势陡然低了下来,从远方的白棋已经包围了老者的黑棋,生路已经在白棋的迂回下,成为死路。
  “我输了。”
  老者把手里的棋子放回棋枰内,几十年的棋道浸淫,却不及一个太上山的小辈,叹了口气,老者黯然离开了陆园坊。
  这是陆续定的规矩,进入陆园坊的下棋人都可以学得陆续的一式棋路,但若是输给后来的下棋人,那么陆园坊里就会进来一人,退场一人。
  与从远方对弈的老者,属于后者。
  从远方看着老者黯然的身影,道:“等等,你还有样东西未曾留下。”
  老者回过头来冷冷道:“棋谱就在棋盘上,未曾留下的,就只有老夫这条命。”
  从远方说道:“听闻你们在这陆园坊里下的棋,都有赌注,不知我赢了你,你可有东西输给我?”
  苏有生皱了下眉,她虽然知道陆园坊是下棋人的聚集地,却从未听说过,下棋输了就要留下一样赌注。
  方源眯起了眼,老者身上有一股特殊的气息,不同于各宗功法的气息,而是来自星辰的浩渺。
  灵古大陆上,唯有一个宗派依靠星辰辉光来修炼,星月宗。
  从远方微笑看着目光冷冽的老者,他此来的目的不止是见见陆园里的师叔,更重要的,还是要赢得这个星月宗老者的赌注。
  星月宗老者冷笑,从袖中扔出一枚泛着浅绿色毫光的丹药,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陆园坊,清雅街不会再对他开放。
  “灵蕴丹!”
  下棋的人,全都因为这枚丹药大吃一惊,星月宗是灵古大陆上罕见地丹道宗派,修行
  者虽然依靠自身,但总有寿元枯竭的一天,那就只有靠丹药来续命。
  星月宗能在灵古大陆千年不倒的原因,就是因为从远方手中这枚小小的丹药。
  方源没有如同苏有生等人一样,只是平静,他对从远方手里可以增长寿元三百年的灵蕴丹并不感冒,丹药终究只是外物,曾经的天一不靠丹药,却能活到如今。
  方源径自走向了陆园,他此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见见这陆园的主人。
  苏有生拍了拍周钧和沂南这两个因为灵蕴丹而呆滞的人,示意他们跟上来。
  苏有生依稀记得,方源在以沫峰的草庐里似乎也有这么一枚丹药,不过却被方源随手扔在了矮桌下。
  从远方的目光,转向了走向陆园的方源道:“这位道友,我愿意用手里的这枚丹药做赌注,你可愿与我下一盘棋?”
  方源停住了脚步,转身看着一脸温润笑意的从远方,拿起腰间的丹鼎壶喝了口酒道:“没兴趣。”
  沂南呆呆的望着慵懒的方源,再次被震惊。
  跟着方源学剑一年多了,周钧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师尊竟然丝毫不将众多修行者趋之若鹜的灵蕴丹放在眼里。
  沂南同周钧一样,方源真的是喜欢给人惊喜乃至惊吓。
  从远方却没有放弃,继续道:“道友莫不是看不上这灵蕴丹,我可以用这枚玉符来做赌注。”
  方源的目光停留在了从远方自咫尺物中拿出的氤氲着道门玄气的玉符,道祖传道时曾经留下过十二枚玉符,有八枚在太上山,而从远方这枚,却不是太上山的玉符。
  方源还记得师兄的手中有两枚玉符,是他从羡鱼渊里寻到的,从远方手中的玉符,在氤氲的道门玄气后,隐藏着羡鱼渊的气息。
  “好。”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方源坐了下来。
  从远方嘴角的笑意愈发的浓厚,棋道路上越走越远,悟道也越来越远,只有悟道同样远的人,才能让他更进一步,方源就是他所要找的那个人。
  此刻的陆园里,飘着雪,却丝毫不冷。
  陆续坐在庭院里的一颗松树下,细雪压青松,倒真是丹青的妙景,不过陆续却没有心思去赏这雪中的美景。
  他的面前,是一盘无解的残局。
  陆续用尽心力,也只解开了面前这盘残局的一半,这也让他成为了大秦的国手。
  一个媚意天成的佳人从房中走向了青松下的陆续,素雅的妆容和衣饰遮掩不了女子的绝世容颜。
  “怎么,这盘残局还是没能解开吗?”银铃般的声音,在陆续的耳畔响起。
  陆续抬头看着妻子的容颜,苦笑道:“那人把这盘残局给我时就已经是如此了,我能解开的就只有这些。”
  妩媚女子道:“那就慢慢来,时间不就是用来慢慢过得吗?”
  陆续接过妻子递来的茶,一饮而尽,这么喝茶倒不如喝酒。
  妩媚女子见此笑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会喝茶。”
  陆续道:“见你的时候,我还在喝酒呢。”
  天空中飘落下来的雪花,落在地上渐渐堆积成了片白色的毡毯,青松上的雪也越发厚重。
  陆续拉着妻子的手道:“现在院外下棋的两个人,你说谁会赢?”
  妩媚女子道:“有你这么个行家在,我怎么知道谁会赢。”
  陆续的目光渐次深沉:“不管是谁赢,到头来,这盘残局还是由布局人亲自去解。”
  方源的棋,来自于那个人的教导,而从远方的棋则是陆续教的。
  棋盘上的争锋,不比修行者的争斗,虽然轻松,但输了的,依旧会伤了自己的道基。
  苏有生站在了方源身后,这盘棋对她来说也是个答案,她在曲江池阻止方源说出的真相的原因,就是想真正接近一个她曾经仰望的人。
  方源和从远方的棋,才刚刚开始。
  “下完这盘棋,也该去见上一见故人,这后来的棋局,我可是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