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行歌 第九十七章山水有相逢
只是,鱼死网破这样的心思,从来未曾存在于阵师老者心中,人老成精,阵师老者混迹江湖日久,狡兔三窟,他敢如此孤注一掷,早就留好了后手。
王元宝一身拳意流转畅通无阻,转身的刹那,一拳递出,憾鼎拳拳势轰然炸开,如同奔雷一般,煌煌落在阵师老者胸前。
只是,落在阵师老者身上,本应该如同爆竹一般炸开的拳势,竟然如同泥牛入海,没了丝毫踪迹,一阵犹如水波荡漾的山水灵气陡然荡开,着桂树林中的阵势陡然大变!
阵师老者在这如同水波荡漾的山水灵气之中陡然消失,而那被思无邪震慑地瑟缩在阵势角落处的阴魂竟然也消失不见,仿佛从未有过一般。
拳势落空,王元宝收敛起拳意,如今再空费蕴养出来的拳意是无意义的浪费,阵师老者又隐匿在了阵势之中。
唐霞客原本放下的心,又一次悬在半空,袖中的古玉符,再次暗暗扣在了手心之中。
王元宝道:“小心,这回的阵势,全变了!”
唐霞客道:“好,我晓得。”
若是说方才那阴魂肆虐之时的阵势是阴森诡谲,且充斥着杀意,而此时的阵势,却如同一泓清泉,深不见底,幽深静谧却有杀机暗含不露,源自于正面的威胁,远比来自于暗处的要好对付的多,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今阵师老者改变的阵势,就是这暗箭难防之列。
王元宝小心翼翼地外放拳意,而思无邪因为没有吞吃了那几道阴魂,仿佛心中不满,不肯回到剑鞘之中,盘旋环绕在王元宝周身,似乎是在等待着阴魂再一次出现。
唐霞客警惕异常,心中却是天人交战,纠结如麻,若是直接召出古玉符之中的那个非人非鬼的东西,这阵势肯定能够不攻自破,但是后果却不是他们二人所能够控制的。
行走江湖的杀手锏,江湖人皆有,只有初入江湖的雏儿才喜欢搏命捉对厮杀,唐霞客少年人的年龄行走江湖,却还安然无恙,快意潇洒,所凭借的,便是他手中的古玉符中的那个非人非鬼的东西。
只是,在一次生死搏杀之中,唐霞客不得已召出了古玉符之中那个非人非鬼的东西后,后来的事情,至今还深深铭刻在唐霞客的心中,满目的血色,天地之间的颜色在那一刹那全部染成了血红,一个奇形怪状的隐隐还是能看出人形的怪物,慢条斯理地吃着那个与唐霞客生死搏杀的江湖人的头颅,而周遭的村庄,再没了生气,血,当真成了河,还有许多,不住地从房屋之中流出。
唐霞客从那之后,便再没有召出过古玉符之中的那个非人非鬼的怪物,而此刻,亦是生气杀戮之局,若是不召出古玉符之中的那个怪物,死的,只怕是自己和王元宝。
而就当唐霞客下定决心之时,生长在树上的墨绿树叶仿佛给无形之手尽数摘下,却没有落在地上,反而慢慢聚集成了一道绿色的“巨龙”!
“趴下!”
王元宝大喝一声,憾鼎桩定立,气府丹田之中的武运紫胎轰然运转,深藏在窍穴之中的武运,在此刻如同潮水一般涌向王元宝挥出的拳头。
行路千百里,王元宝除了读书识字,更没有放下憾鼎拳的习练,第一式早就练够了万拳,自然而然的便过度到了第二式,这一切仿佛水到渠成一般,没有丝毫阻隔,三焦玄关之二处的窍穴经络,没了过
五关斩六将的艰辛,势如破竹,便直捣黄龙,而后续也是一般,若不是王元宝强行压住了浩荡武运,只怕如今他早就跻身三境武夫之列。
憾鼎拳,始终讲求的都是稳固,身稳可扛山,拳稳可憾鼎。
“巨龙”呼啸而来,罡风如刀,却远比魂幽阵中的更为炽烈,王元宝高喝一声,拳意流转,一拳递出,仿佛天际落下的流星,狠狠砸向“巨龙”的头颅。
“轰”!
拳势与“巨龙”正面相遇,周遭的山水灵气为之凝固,就连光阴流水都为之停歇,王元宝跻身二境,天地之间的武运潮水一般涌入气府丹田与窍穴之中,若是不挥出这一拳,只怕这时就已经爆体而亡,而挥出的这一拳所外放的武运,刚好将汹涌无端的武运有了个宣泄之口,而这一拳的威势,自然不能同往日而言。
憾鼎拳第二式,本就是走的刚猛无匹的路子,加之王元宝跻身二境的武运宣泄,就算是三境武夫也得暂避锋芒,而这第一拳的试刀石,便由这绿叶构成的“巨龙”来做。
武运丝毫不停歇,有了宣泄的渠道,便发了疯似的向着其中汹涌,原本紧紧报团的绿叶不断接受这浩荡汹涌武运的冲击,眼见将要崩溃。
寒光泠然,剑光如线势如破竹般刺入了“巨龙”的身体之中,由阵势之中的山水灵气所组构而成的“巨龙”凄厉嘶吼起来,这山水灵气构成的“巨龙”对于思无邪来说,无疑是极为进补的药物一般。
思无邪长鲸吸水一般,将“巨龙”体中的山水灵气陡然吸食一净!
王元宝又是一拳递出,拳势轰然炸开,绿叶“巨龙”在这双重的打击之下,再也支撑不住,骤然炸开,如同纷扬大雨一般,纷纷落下,秋未至,叶却落,纷纷扬扬叶落雨,王元宝握住思无邪,如同离弦之箭,向着桂树林中的一处空地而去,那阵师老者就隐匿在其中。
就在绿叶“巨龙”彻底崩溃散去之时,阵师老者的气息便再也遮掩不住,这最后的阵势,是阵师老者的压箱底的杀手锏,如今,却如此轻易给思无邪破去,这着实让阵师老者心若死灰。
思无邪吸食尽了“巨龙”体内的山水灵气,欢呼雀跃,剑刃之上跳跃的剑气,竟然成了实质一般。
阵师老者看着向着自己疾驰而来的王元宝,眼中挣扎,谁也不愿意这样黯然赴死,对于阵师老者这般,已经人老成精的江湖人物,且又摸到了山巅门槛,胸中那能慷慨赴死的豪迈之气,早就给消磨殆尽,修士求长生,江湖人就不想吗?
世间所有的人,皆向往着长生,这也是练气修士能够超然物外的缘故。
“敕令!”
阵师老者终究是个惜命的人,一道符自其袖中飞出,骤然绽放出耀眼的炽烈光芒!
霎时间,身影接连恍惚,阵师老者向着阵势的生门之处疾驰而去,无论任何阵势,皆有生门,只不过,这都是由阵师掌握,生死一念间,生门也可变死门。
阵师老者没了再起贪欲的勇气,王元宝带给他的,不止是惊吓,而是实打实的恐惧,凌空悬浮的剑,还有那抵消罡风的剑气,这无疑是山巅剑修方能做到的,山巅之上,最为难缠的首屈一指的便是剑修,只不过,这森罗天下诸多剑仙皆云游瀛洲山海关,去争夺那棠棣洞天的剑道气运,阵师老者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对一个山巅剑修起了贪欲,这无疑是老寿星吃砒霜,活腻歪了。
那道符,品秩不高,但却是遮掩气机最管用的,阵师老者没了再起争斗之心的念头,此刻心心念念的,便是逃出生天,这辈子,再不涉
及这山巅与江湖之事,安稳做一个富家翁,安度晚年。
不过,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会是他最后一个念头。
冰冷的剑刃撕裂了他的骨骼,凛然剑气在他的心窍和气府丹田之中纵横,经络在剑气的肆虐之下,早就成了一滩血水。
“再见。”
王元宝冷冷开口,心中没有丝毫的愧疚,杀人,无论如何都会在心中留下愧疚,但是王元宝却丝毫没有,圣贤书上的得饶人处,且饶人,这本就是迂腐至极,以德报怨,以直报怨,何以报德?何以报直?
人起杀心,触及逆鳞,若是还心存仁善,便是愚蠢至极,对于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
阵师老者回头,震惊之色慢慢在他脸上凝固,这个少年的狠辣,出乎意料,一个黑影夹携着劲风呼啸到了眼前,阵师老者看到的,便只有黑暗了。
血纷飞,成了鲜红之花。
王元宝抽出刺入阵师老者心窍之中的思无邪,锋刃之上,丝毫不沾染血色,只是王元宝的拳头之上,满是血污。
阵师老者一死,这桂树林中的阵势陡然崩溃,如同装在碗中的水,碗给人打破,水自然没有道理再留在碗中,山水灵气纷纷散去,还顺带冲洗尽了,这桂树林中的血腥气。
唐霞客终究还是没能将他自己都为之恐惧的怪物召唤出来,心中虽然有些愧疚,但更多的是庆幸,若是召唤出那个非人非鬼的怪物,只怕,自己和王元宝都得死无全尸。
“我们走吧。”
王元宝从阵师老者身上寻摸出一个钱袋,打开一看,却是满满当当的山水钱,灵气浓郁。
为了斩杀阵师老者王元宝用掉了沣水国宰辅,自己那个便宜师侄朱子枫所画的一张小挪移符,本来还有一阵肉疼,这符是消耗性的,用一张便少一张,如何能不让人肉疼?
不过,从阵师老者身上寻摸来的,却不止是满满一袋子山水钱,还有数十张低阶品秩的符。
王元宝笑道:“走了,这些东西,足够补足咱们得亏空了。”
唐霞客自然也看到了王元宝手中的东西,也不由得大笑起来,阵师老者因为贪欲而围杀二人,却没有想到,自己却折在了这里,就连身上的东西,都给搜刮一空。
贪欲者,死于贪,这便是因果的报应道理。
王元宝和唐霞客身上的衣衫给阵势之中的呼啸罡风如刀,撕裂成了如同乞儿般地装束,二人相视,又是一阵大笑。
…………
不远处的市井楼阁之上,瘫软在地上的两个身着绛红色道袍的少年人被一个面容古怪的却有给人一种勘透世故的感觉的中年书生拎在手中,望着已经消失殆尽的阵势,嘴角上扬,地上平铺的宣纸,竟然开始浮现出许多字迹,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只是一瞬,便填满了宣纸之上的所有空白。
“故事,不是用只有用笔才能够记载的,用眼,同样也能,两个痴儿,竟然还用笔记载,惹了百家圣人,我也撑不住你们的场子。”
面容古怪的中年书生叹气,这故事,本就该由他书写,只是这其中掺杂的利益纠葛太多,就一如这山巅与江湖一般,只是故事写出来,又有何用?
这其中,到底还是需要诸多的性命去填充这字里行间的空白。
白云卷舒。
王元宝抬头望了望天空,蔚蓝无际。